只想去覓尋 誰這夜亦亮了燈 | 少數的孤歌?
這是關於「窗框裏軟禁」的少數群體的故事。不管是性少數,或是現今一牆之隔的政治少數,今日聽起來都特別應景。
初次聽《同窗會》是HOCC的版本,當時便覺旋律、編曲和歌詞都不像是這個世代的風格,一查果然原唱是梅姐,實屬滄海遺珠。
這首歌除了讓我想起Sleepless in Seattle(電影《緣份的天空》),更讓我想起港劇的一些閃光的小細節。
記憶中的所有港產職業劇,除了風風火火的主線,間隔總會有男女主角憑欄倚窗的小情緒。那就像是入夜了的中環,但不是喧囂曖昧的蘭桂坊和昏燈低語的高檔Soho, 而是《約定》裡面照出一臉黃的街燈,和燈下明暗錯落石板街。又或者,是《是咁的,法官大人》裡面「燈火與笑聲 / 響徹未停」,但「霓虹燈不映照 / 街邊冷清」。
這龐大的都市機器, 入夜之後,溫柔地展露出藏在台面下暗湧浮動的情愫。
唱 自彈自唱 沒有拍掌這闕歌怎麼唱 半夜時份關起了窗 連嘆息聲都聽見迴響 眼 未曾閤上 未算怕黑卻怕想起創傷 看地平上幾千個窗 如同閤上了睡眼不知去向
火柴盒般聳立的一棟棟擎天樓宇,盒子上那一格格細若微塵的影綽光點,日日夜夜映照出那些對這個璀璨都市無關緊要的悲歡離合。
凌晨時分,或是因為明愛暗戀,或是因為家事繁憂,在火柴盒無關緊要的一格裡面,男/女主角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陡生慨嘆。再加上這一段配樂的弦樂,確實讓人有種悻悻的孤獨感。
只想去覓尋 誰這夜亦亮了燈 天色這樣暗 要失眠人慰問 倚窗去覓尋 尚有幾多像我一般的人 今晚窗框裡軟禁
不過在深聽一層,推開窗, 卻仍有使星光黯淡的萬家燈火與你為伴。這刻,是有在諾大都市中孑然一身的無邊寂寥,但亦感仍有同路人遙遙相伴的溫暖。
你若同樣 不必再想 全城睡了撇下的只得我倆 請打開你窗
事實上,除了都市寂寞人,這首歌恐怕還有更深的寓意。
大概大家都能聽出來,這是關於「窗框裏軟禁」的少數群體的故事。不管是性少數,或是現今一牆之隔的政治少數,今日聽起來都特別應景。
相信很多身在牆內以及哪怕身在海外,但仍要最低限度保持簡體中文通信的人們,在去年反修例期間甚至更早,或多或少都會有過「尚有幾多像我一般的人」的詰問。
點開微信是充斥著被觀點包裹的「事實」;微博評論區一面倒的貼標籤、詭辯和抖機靈;公眾號長文累贅模糊焦點的「經濟決定論」......最可怕的是,昔日你以為liberal的同窗/朋友也轉發了,你和你的家人/父母/伴侶甚至也為此吵過一架,無論是線上線下都找不到朋友好好聊這些話題。
牆內外的信息鴻溝已經深到看不見彌補的可能。連基本的事實認定都達不到共識,人們被裹挾著墜入愈發勢不兩立的撕裂中,一切有助和解的對話空間蕩然無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還未唱罷,Covid-19、中美博弈、「一國一制」疑雲等等的一系列魑魅魍魎又再登場⋯
面對輿論機器輪番砲轟和碾壓,彷彿是在眾人皆睡我獨醒的都市疲倦午夜,頓生「抬頭看只得我跟四面牆」的背腹受敵窒息感,甚至是「政治抑鬱」。推開窗,天色這樣暗,還會有誰在這夜亦亮了燈?
然而,這些看似不可挽回的撕裂,或許只是輿論操縱之下的假象,是牆內陟罰臧否之錯亂而造成的寒蟬效應。作為有血有肉的每一個人,對彼此的苦難本應有著與生俱來的共情。只不過,是如今原子化社會和虛構的國家民族大義切割了這種共情。
人類從來都是社會動物,億萬年來的自然選擇把「合作」刻進了基因。人類與生俱來的合作行為除了血緣間的信任和合作,便是「互惠利他主義」(Reciprocal Altruism):「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互利機制。
至於當今甚囂塵上的「國家」、「民族」之說辭,無數社會政治人類學者都已申明,不過是聰明絕頂的人類發明出來的一個個想像共同體 。畢竟「民族」沒有生命,不會流血;「國家」也是看不見、摸不著,只存在於我們的腦海之中。這樣的共同體,能發展出比血緣關係和互惠利他規模更大的社會合作:折服和調動以「國家」和「民族」為單位的千千萬萬的人,去投身各種事業,去建立社會秩序,從而反過來更加印證了這些共同體的存在感。
諷刺的是,人類面對利益瓜葛過多的多方博弈,這些高喊「國家面前無xx」、「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等等的國家民族大義往往喧賓奪主,早已偏離了本身用於「合作」的初衷。
互聯網的誕生本應有助於消解意識形態帶來的不必要爭端。互聯網使信息的獲取和流通前所未有地便利, 社交媒體更是能連接到天涯海角的一個個人,這都使撇除意識形態和文化隔閡的溝通成為可能。2017年,面對對立不斷激化的全球環境,Mark Zuckerberg提出了Facebook的新願景:建立更多的社群(communities),使世界上的人們可以更緊密地聯繫。
牆的存在,固然已經直接促就了信息不對稱之下的觀點分裂。但是,我們仍要知道,像是在Telegram,在Twitter,和如今在Matters,仍是有許許多多的人在作出努力,建立起有力的社群。我們除了從自身做起之外,更應鼓勵更多的人去不懼審查地表達,這樣也能激起更多人自發思考,並加入表達的行列。
所以,倚窗孤歌,倒不如把心一橫推開窗的孤勇,那麼至少就能看到彼此,看到這使太陽星宿都黯淡的萬家燈火,這能鍊真金的人間煙火:我們不是一個人。
對比1999年梅姐略顯低沈的《同窗會》版本,2013年HOCC的聲線更清澈,編曲乾淨,彷彿多了一層頓悟與篤定。
而同樣是Wyman的詞,2006年《光明會》就像是1999年的《同窗會》的鏡像相反,是量變到質變的進步。同樣是潛伏的「少數」,卻並非妄自菲薄,而是點滴匯聚成江河湖海的氣勢: 有「望你十秒已知」的心照不宣,有「若是這種人 請你馬上舉手獻身」的號召力,有「分途來修行」的兄弟爬山,有「合作改變歷史」、「別再等 / 朝代應該變更」的壯志,有「將要發動一波戰爭/立誓要剷除沈悶領導層」的聲勢,更有「別掛心 / 我也並非一個人 / 盟軍 如此近」,得道多助的自信。
你是你是 你是我黨羽 那日我望你 看十秒已知 要是你願意 你共我可以 合作改變歷史 這群人 不曾同台 偏偏不陌生 分途來修行 發著貼心聲音 不尋常的人 不平凡的人 不回頭的人 我們的計劃 就要變真 就像個軍團 一個秘密組織誕生 十萬個黨員 潛伏各大城鎮 若是這種人 請你馬上舉手獻身 別再等 朝代應該變更 現在我的人 將要發動一波戰爭 立誓要剷除 沉悶領導層 若大放光明 通透秘密必需看真 別掛心 我也並非一個人 盟軍 如此近
所以呀,不用去覓尋誰這夜亦亮了燈:
你若同樣 不必再想 請打開你窗
資料來源及推薦閱讀
《今日簡史》Yuval Noah Harari 著
《The Origin of Political Order》 Francis Fukuy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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