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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格勒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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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地下党刊物的思想交流之十三《关于服务群众:群众观点的初步反省》

彼得格勒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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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加 出处:《正报》1947年第8期 录入:绫奈

录入者按:本文揭发了地下党群众工作过程中的「组织本位」问题——「我们的工作做过不少,表面上似乎都为服务群众,骨子里却大多要群众服务自己」,提到很多党员瞧不起日常的、甚至显得比较琐碎的群众工作,热衷于建立和领导团体组织,在群众斗争面前优先保护组织的利益。这些现象均与群众革命斗争背道而驰。不过,虽然说地下党的刊物能够登载这篇文章,但是地下党组织自身的整体面貌又是怎样的?

李星按:本文谈到在农村“做群众工作”的许多党员,对安排的工作,比如教书、扫盲、文书等等,没啥热情,并归结为小资思想残余。但“落后同志”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仅仅是跑到穷乡僻壤,教几个小孩认字,明明效果很差,这跟革命的关系到底是啥?有的女同志指出:吸引了几个村里的姑娘来学点东西,但她们明摆着过两年就嫁人,然后被娘家和丈夫双重压迫当牛做马,吸引她们学几个字,学打算盘,到底目的何在?本文作者的回答是:教化愚昧的村民,改造她们的思想,为今后的反宗法斗争做准备。但本人可以替女同志再问一句:这跟梁漱溟等人的乡村自治有何区别?本文作者大概率回答:梁是改良主义,我们是无产阶级先锋队,自然不同。可以继续问:先锋队的积极分子做这些效果可疑的点滴改良,到底与梁的实践有何不同?作者大概率回答:先锋队正在与蒋军进行武装斗争,革命正在进行,我们做这些点滴改良,也是革命的一部分。

话说到这里,貌似也说得通。但“革命”并不是一架机械意义的机器,而是由无数觉悟的个人组成。积极分子响应号召带着期待下乡了,被安排做一般意义的职业,看不到与“革命”的联系,倒像是跟其他人一样进入社会,做着一份难熬的职业,混口饭吃,士气低落才是正常的。事实上,地下党也无法用单纯的热情维系住积极分子们,而只得用钱来维系:做一天工作,赚一天钱。

那么,作者提的“阶级调查”呢?这就触及本文内容的一个问题:作者把下乡的积极分子的士气低落,与领导干部热衷把持群众团体,混为一谈。又用有些积极分子再乡村树立了威信,作为学习的榜样,而呼吁其他积极分子“落地生根”…… 这种种表达,背后反映的,是四十年代后期的地下党,自觉不自觉的在适应阶级环境,让自己能在统治秩序下,长久地占有一份影响,即所谓“落地生根”,而把“革命”主要寄托于北方遥远的大规模武装斗争。当有些积极分子倦怠于没有头绪的日常改良时,地下党又用“思想改造”来应付。

又:本文内容丰富,对今天关注阶级话题的青年,是有启发意义的。


「一切为了人民群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基本的群众观点。许多人觉得里面道理很浅显,革命是要解放全人类,其先锋队的一切工作,自然就是为群众服务,简单明了,毫不深奥。所以认为思想上再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蹩脚,早已通了。其实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我们在工作中搜集了一些材料,发觉我们的毛病其严重程度实非始料所及。

第一,许多同事对自己的职业带浓厚的雇佣观念,以为这是个「过渡时期」,我不过是为了生活才要了这份职业的。为了一日两餐,为了每月百多元的薪水,我们不能不为你教书,为你抄写,为你奔走。我要为人民服务的,不过那是过去或将来的事情,在武装斗争中,在我指挥大队人马向敌人冲锋陷阵的时候,在群众斗争中,在我领导无数群众去示威游行的时候。现在呢,我要学习和锻炼自己,要养精蓄锐,搅好身体,面对着职业周围的群众,学校中的同事,九十个以至九百个小学生,小学生的家庭和农村中的众多农民,我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个同事写信说:「如果我的任务十之八九是为了这十头八个黄毛小子,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大意)有个女同事提出:「在这么一个三百多人的偏僻乡村中,教上二十几个小学生,难道就叫做工作么?」负责人叫她可以办理妇女夜学,她勉强去搅,集合了十来个妇女,但短时期后,她兴味索然,觉得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这样搅下去,我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了。」她又觉得这种做法太无谓,不值:「教了半个月才学识写自己的名,这样子教她一年二年,最多会记点数,写封把半通不通的信,又算什么呢?对他们的解放有什么帮助?」有间规模较大的妇女夜校的教员,群众观点也讨论过了,对业务却总是提不起劲:『这些女子过于落后,很少希望;而且过二年全都作归家娘去,一样做牛做马,一样受家庭丈夫压迫,一样对革命毫无作用,今天的工作有什么意义,何苦来?』有几个女同事不愿挤在一间小房里,不愿住到群众家庭附近去,原因是怕多人来坐,「不胜其烦」。有个同事认为和群众谈话不如自己看书。有些感到农民的自私保守和啰嗦实在受不起……类此的情形有些藏在心里,有些说了出来,十分普遍,俯拾即是。

这样,我们在实际工作中便把「人民群众」变成抽象的空洞的概念,不承认「人民群众」只能是从部分的具体的群众联合而成,而我们每个人的工作就只能从各种岗位上直接地去为部分的具体的人民服务。我们不了解为什么几十个小学生,为十来个农妇,为一二百个落后的农民服务,为他们做好事,帮助他们解决各种困难——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光荣任务。我们不了解:扫除文盲,提高他们的文化,改造他们的保守自私心理,使他们懂得世情等等是解放人民群众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工作。我们也不了解:今天能多教育好几个妇女,养成他们爱好劳动,团结互助,信任自己,敢提意见的精神和习惯,就是为明天向封建宗法压迫的清算斗争中增多一分力量。我们不了解或不愿意去了解这些,我们的思想就还欠通,工作上就变成敷衍应付与疲惫。

第二,我们搅群众组织和群众斗争,常常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多,为群众打算的时候少。一个团体的建立与否,不是先问这个团体对群众有无益处,大家需不需要它,能否通过它来为大家做些好事;而是先问:能不能为我掌握,为我领导,等等。某地有个群众团体,我们看见它不死不活,想「借尸还魂」一番,于是「插手」下去,包办垄断起来,急于要「展开工作」,结果还是不死不活,换汤不换药,借尸不还魂。某地一次群众经济斗争,仅仅因为带了点较错综的政治背景,我们便采取袖手旁观隔山观火的态度,没有积极去了解情况,拿出主张,纠正偏向与争取胜利,为什么呢?因为:「与自己无关痛痒。」不论做什么事情,我们很少注意到群众需要什么内容,喜欢什么形式,怎样动员群众自己来进行,结果常常是有劳无功……

我们的工作做过不少,表面上似乎都为服务群众,骨子里却大多要群众服务自己。我们希望所有群众团体和群众工作都变成「为自己所有为自己所用」!这种热衷于向群众伸手要东西的思想,只寻求局部的眼前利益的近视的功利主义,其出发点:客气些说只知对上级负责,不知对群众负责,或者说不了解对上级负责与对人民负责的一致性。揭穿来说,说是为了装点自己的地区粉饰自己工作贫乏;就是为了不甘寂寞,为了报销,为了怕受批评。这就说明:我们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实在欠通,我们至多做到「半心半意」而已。这也说明:小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思想残余,那种个人英雄,名誉地位观念等是严重地妨害了我们去体会和接受正确的群众观点,去实践正确的群众路线。

第三,我们的地区,广大农村,主要的群众是农民,群众工作主要的就应该是农民工作。可是我们却时时觉得这农村由于较特殊的政治因素,使我们不能痛痛快快地搅些「农村斗争」。要我们回过头来注意「此时此地」的时候,我们便搬用抗战初期的空洞作风和公式主义;群众组织上,只重视全区性的,较高级的,带政治意味的团体,不重视分散的、体育娱乐的、经济合作的团体;我们没有去调查这些贫困乡村中的阶级关系,群众的生活方式和日常要求,去研究他们由「贫」、「病」、「愚」、「顽」而来的种种痛苦;我们没有在这类乡村工作中的「建设观点」,去针对每条乡村的具体条件做些开办学校,修桥修路、讲究卫生……等等工作。因此我们的工作计划就只能从主观愿望出发,不是从群众的切身需要出发,就只能提出什么「巩固岗位,团结上层,把握积极份子……」等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洞教条。我们不重视地方同志的日常群众工作,许多较好的例子和典型的人物没有去发现和发扬,许多零星的然而可宝贵的经验没有去吸收和总结。有个小学教师能在半年内团结全村民众,发动了反对贪污的斗争,使一些好食懒做的老头子都日日上山斩柴……我们没有注意:有个女同志办了间夜校,半年中教会了几个妇女能打简单的珠算,能够开简单的买菜单,能吸引新娶不到三朝的媳妇都来打夜学……我们也不注意;有些同志在乡村中享有极高威信,团结了男女老少,我们也还未仔细去研究他发扬他和提高他。不管我们口头上怎样,在事实面前,我们却还是醉心于运动斗争,忽略了埋头苦干;讲求有声有色,不懂落地生根。

这样,「一切为了人民,全心全意为人民群众服务」的观点就还是书本上的东西,口头上的东西,不是装在我们脑袋里的东西。

从上面的事实,我们深深觉得,「为群众服务」的观点是我们群众观点中最基本的一个,它最深刻的体现无产阶级与人民群众之间的正确关系,每个革命份子要真正确立这个观点是一个大问题。我们的群众观点就是我们的阶级观点,没有全部小资产阶级残余思想的最后清算,没有将过去群众工作作深入的详尽的反省,只是在理论原则上兜圈子,我们就不能紧紧地掌握这个思想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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