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勇士 和 不是黃色的潛水艇

彩虹烈士
1985年 7月 10日深夜 ，於英國阿巴甸 (Aberdeen) 註冊的 綠色和平 (Greenpeace) 彩虹勇士 號 (Rainbow Warrior) 於新西蘭奧克蘭港口爆炸，隨行攝影師 Fernando Pereira 殉難。新西蘭警方火速破案，拘捕一男一女持假瑞士護照的疑犯。兩名疑犯供稱是為法國國家安全機構 Direction Générale de la Sécurité Extérieure (DGSE) 工作的特工，奉命阻截準備前往法國核試地點示威的彩虹勇士號，地點位於法屬南太平洋島嶼穆魯羅阿環礁 (Moruroa)，也即是哥斯拉 (1998 年電影版) 的起源地。

法國外交部矢口否認與事件有關，但不到兩個月後，法國 世界報 (Le Monde) 頭版披露國家情報單位 DGSE 直接參與策劃攻擊，並列出參與人員名單，事件震驚國內外，法國政府在關公面前，不得不低頭。情報局長和國防部長引咎辭職，時任法國總統密特朗公開道歉。2005 年 世界報 的後續報導，更直指密特朗親自下令攻擊。事實上，除了兩名被補特工，另有11 人參與了行動，包括一名潛伏於綠色和平新西蘭分部的法國無間道，和3 名駕駛帆船，負責行動物流的特工。兩名被捕特工被定罪，被判入獄七到十年，最終於兩年多刑期後獲釋，其他參與行動的特工則逍遙法外 。30年過後，參與行動的特工 Jean Luc Kister 上校接受媒體訪問，並公開道歉，他解釋，當時高層告知隊員，綠色和平被蘇聯KGB 特工滲透，彩虹勇士號的抗議活動實為刺探法國核武情報，故必須阻止。當晚的行動，是經由潛水的特工於晚間潮退時靠近船隻，並於機房外面的船艙安裝一大一小的炸彈，先引爆小的炸藥，給予船上人員時間疏散，十分鐘後引爆大的炸藥，擊沉船隻 。可惜行動出錯，大的先被引爆，船艙迅速入水，而原意是示警的炸彈，則炸毀 Fernando 所在的船艙，Fernando 走避不及溺水身亡 。兩次爆炸四分鐘後，彩虹勇士號沉沒。

由反核到返核
彩虹勇士號沉沒後，新西蘭警方表現神勇，迅速鎖定並拘捕疑犯，同時根據疑犯口供，成功追蹤另外三名法國特工所駕駛的帆船 。帆船於爆炸前一天，已駛離新西蘭，前往澳屬諾福島 (Norfolk)。澳洲警方迅速拘留了帆船和船上的成員，法律所限，只能給予新西蘭警方 24小時搜證盤問。雖然新西蘭當局找到大量相關地圖和收據，證據依然不足，澳洲當局只好放人，三名特工則以「自己的方式」乘坐法國海軍 紅寶石號 (Rubis) 潛艇逃離澳洲，三人其後被國際刑警通緝。澳新兩國的緊密合作，為後續的調查提供了相當多的環境證供和證據，亦間接證實了法國情報部門的直接參與 。

澳新兩國的非常特殊的友誼始於一次世界大戰，於1951 年，澳新兩國聯同美國締結 太平洋安全保障條約 (Australia, New Zealand, United States Security Treaty, ANZUS)。三國有協防義務，由越戰到2001年的反恐戰爭，澳新兩國都積極參與協防美國。1985 年的炸船事件，新西蘭舉國震怒，反核由理想瞬間變成現實，一年後，政府宣佈全面無核化，所有核能船艦，不得進入新國水域。三國中惟一擁核的美國隨即宣布將新西蘭從盟國降級至友國，並不再履行協防義務。今日新西蘭海陸空三軍常備人員不過一萬人左右，陸軍有裝甲車100餘，海軍總噸位與某些國家的水警相若，空軍更是零戰機 。澳洲對新西蘭固有協防義務，但單以軍備而言，要「攻陷」新西蘭實非難事。

不久前澳洲決定飛起法國，改與美英兩國合作，建立自己的核潛艇部隊。表面上，核潛艇是為了滿足澳洲中長遠的國防政策，絕非針對某國，然國家的「整體利益」方是重點。澳洲的「整體利益」，正正與核能有千絲萬縷的關繫。澳洲坐擁全球三分之一的鈾礦，本國卻無核反應堆，鈾礦主要向美英兩國出口。同時，自1998 年立法禁止核能以來，澳洲人飽受高昂電費之苦， 每度電約 40-50 美分；反觀用核電的北美，電費便宜得多，多倫多的電費，每度電只需8-10美分，教澳洲人一地口水。帳單面前，身體誠實得很。莫理森政府早於2019年已展開核能發電的政策研究，而澳洲本國的民意，亦非對核電一面倒反對。不少澳洲輿論認為，政府發展核潛艇，實際上是為發展核能鋪路。澳洲是2015年《巴黎協議》的締約國之一 ，距離2030年將碳排放減少25% 的目標，極度依賴化石燃料的澳洲可以說是遙遙無期，距離2050年零碳排放的目標目前更是天方夜譚 。再生能源不可以嗎？的確，澳洲增加了太陽能和風能發電設施，但國家電網老舊，未能配合再生能源發展，再者，再生能源極度依賴儲電設備，大量的基建，終究是要澳洲人埋單。核電廠也是昂貴的基建。就以香港人熟悉的大亞灣核電廠為例子，於1987 已耗資 40億美金 (今 約 96 億美金)，用的是法國技術。法國是核電技術龍頭大國，也是全球最大的核電出口國；《巴黎協議》下，核電技術是不少國家在再生能源以外的減碳選擇。

不是黃色的潛水艇
略帶一提，澳洲裝備潛艇，主要是為了面對最大貿易伙伴中國的潛在威脅 (90年代以前是印尼) 。法國原本打算出口澳洲的潛艇，即 蘇弗朗級 (Suffren) 潛艇，本來就是核動力的，出口澳洲的會是柴電動力版本。澳洲人對潛艇可謂又愛又恨，海軍於二戰前曾接收6艘 英國的 O 級潛艇，結果因為昂貴的維護費用，用了不到兩年，就送還英國，因此整個太平洋戰爭期間，澳洲無艇可用。澳洲再有潛艇部隊，已是 1969年的事了，有6 艘 英國製 奧伯隆 (Oberon) 級潛艇，特徵是「大鼻」，在悉尼達爾文港的海事博物館裏面，就有一艘退役的奧伯隆級潛艇 - HMAS Onslow ，是相當受歡迎的景點。繼任的科林斯 (Collins) 級，於1983 年招標，由瑞典 考庫姆 (Kockums) 公司投得，是瑞典海軍 471型 潛艇的放大版，並率先使用當時最先進的 絕氣推進 (Air-independent propulsion. AIP) 動力系統，可惜施工期間延誤不斷，潛艇的出勤率一直偏低，再加上消音技術不濟，在反潛聲納面前，科林斯潛艇猶如搖滾樂隊般的存在。接近史詩般的失敗經驗，令澳洲決心引入整套成熟技術。

「整套成熟的技術」會否包括核電廠，現仍言之尚早，澳洲「返核」的路，是國際安全議題，也是重要的環保議題。新西蘭已明言禁止澳洲的核潛艇進入本國水域，但澳洲的軍備升級，也令新國不得不反思其國防政策。區域安全合作講求國與國之間的聯盟與分工，環保議題亦然。氣候議題和 Fridays For Future 全球響應，國際間對核能議題的團結與合作卻遠不如 1985年。2011 年的福島核事故記憶猶新，國際間對日本決定排放核污水的反應已是一盤散沙，何談合作？

第三代彩虹勇士號於 2011年下水服役，續於全球宣揚環保意識，而沉沒的第一代彩虹勇士，現已成為潛水景點。’You can't sink a rainbow’ 成為了綠色和平的口號，然而，和平與核平之間的那條紅線，是比30年前更粗還是更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