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
——我曾经真的以为,没有什么是人类无法跨越的。
在邻居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歇着,身边的小伙伴儿也累了,没力气东奔西跑了。邻居正出来看他家孩子,并给大家拿点儿水果。身体虽然动不起来了,眼睛却还在四处张望,“学生”记得那时家附近有很多菜地,篱笆里种着不挤的菜,篱笆大多是木头扎的看上去并不是很结实的样子。“喂,你抬头看什么呢?”“学生”问身边的朋友,“我在看天啊。”“天,天有什么好看的。”“有云啊。”“学生”当然知道天上是有云的,尽管这时他还没上学。他暗暗想,原来云就是天上那个白色的东西啊。于是他也和朋友一起看,却甚觉无味。便一个人静下来,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云有什么好看的?”“云在动啊。”“啊?真的吗?”他急忙东张西望抬头看,“你骗人,哪有一朵云动了?”“所有云都在动啊,你没看见吗?”他又抬头,却终究看不见云到底是怎么动的。忽然他发现一朵奇怪的云,细长细长的,不断往前延伸,而尾巴却一点一点消失着。他大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云动了,你看是不是那个?”他指给朋友看,朋友也傻了。那不是他说的在动的云,但的确在飞快的动。
——“学生”第一次知道云的同时从朋友家长的口中知道了飞机。
后来“学生”和朋友都离开老房子去县里上学,只是去了不同的学校,他就渐渐没有朋友的消息了。最后一次涌起想去找朋友的冲动是初中突然知道朋友就在自己隔壁班,可最终还是没有去。
他已知道那每日都悬在头顶的云动的极慢,可终究还是和飞机一样去往天涯海角了。而自己还在地上,就这么在这座小城里生活了十年。
不知不觉他有了一定要坐一次飞机的想法。初中到高中陆陆续续他做了许多关于自己能一纵而去的梦,他自觉并不是一个有志于天空的人,他只是想看看不同的风景而非如此被束缚于地面,如同人类历史那些因没有翅膀而幻想飞翔的梦想。
生命总是在跨越极限,却又一次次证明了极限,那边界看似更近一点却始终遥不可及。
当它彻底醒过来已经来到一大片森林。人类在它那天心情还有些低落的时候突然把它制服了,它的反抗很无力。后颈稍微一疼,一道冰凉的液体插进它的肉里。它就逐渐沉睡了。醒来这是一片很大的地方,它试探性地寻找着边界。然后它傻了,它闻到许多味道,这些味道似乎都代表了什么。它匆匆走着,当它找到一处令自己心安的地方时它已经累的不行,心里却澎湃着——没有边界,它意识到了,自己竟然走了这么远还没有遇见栅栏,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我终于出来了吗?它沉默了,可这外面的世界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如果世界没有尽头,那该怎么办呢?这样的世界对它来说难以想象,要不要再去找找栅栏在哪呢?也许这里只是比较大而已。某种感觉忽然它确定了自己还在人类的掌握中,他们搭建好了这个巨大的舞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牢牢掌握着局势。它的脑海中大声回荡着“假的,假的”他们绝不会允许我逃走的,他们想操控我,但我不会让他们再安排我做什么了。它像入了魔一般,想要逃离这个荒诞的舞台……
半个月后,老板听工作人员说了它的死讯。他们都很惊奇于这种死法——一口气走了三天三夜,活活累死的。
定位器显示它一直在往一个方向跑,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敌人盯上了追杀一般。
老板对工作人员说:“它真的很有个性,就像我说的那样。”工作人员陪笑等着老板补充。想了想老板就又说到:“我从没见过像它这样的动物。”
说完他又去逗笼子里的鸟了。
工作人员退去门外,也仍暗暗吃惊于这么有个性的事迹。“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后来这么跟人讲。
“学生”终于毕业了,他时常想,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毕业之后的那个假期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意义非凡。当他意识到自己因为上大学可能人生要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并不是很激动,只是和毕业那天一样,心里某个许多年前留作记号的豁口合上了,像棋手下出早已埋好的一步棋。可去机场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是有点失眠,高考那天虽然更重要却没有这样。毕竟你知道高考会考什么,考多久甚至连不同的题的位置都很清楚。可去机场,也是去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夜,当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感到的却是无尽的未知和对未来生活巨大改变的期待与预感。他们县没机场,想坐飞机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订的是早上的票,所以天还黑着他就起来了。平心而论,因如何坐飞机产生的紧张远大于对坐上飞机会是如何的猜测。事实上的确出了很多问题,不过终于——他亲眼见到陆地上的飞机了。就像上学的时候感觉要迟到一样,他跑的有点喘。
在飞机上他回味着这次经历,他想,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我上了大学,一切都会改变的,就像我今天坐飞机,人生将会第一次离开地面我还会拥有许多本不属于我生命中的事情,我再也不用白白流连于那些美梦中了……
飞机起飞了,天上的风景并没有那么好,但他还是时不时往下看一看,有时候是云,有时候是陆地,有时候是水。他也算是跳出书本见过这片广袤的大地了,虽然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哪里。
而这时它刚刚被打了麻药送上飞机,进行放归。
它是一个马戏团的动物明星,它从生下来就一次次被不可阻挡的事物划分出自己的活动区域。所谓不可阻挡,是它在一次次实践中检验出来的。它很聪明,成了马戏团的明星。后来一个老板把它买下来,放在一个动物园里。它有时会猜测这世上有多少它没见过的地方。可能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的百倍?老兄要不要这么多。它对未知的世界本没有多大的想象。可有一天它突然注意到了飞入自己领地的鸟,就像“学生”第一次注意到头顶的云。“栅栏拦不住它们。”它想,“天啊,这样的话它们岂不是可以飞到自己生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不用活在人类的限制里?”它越来越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它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小了。可它出不去,于是它朝外面每一个自由行走的人类低鸣,只是因为它的心情糟透了。它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象自己获得了一双翅膀的场景。它想不管是什么也好,请给我一双翅膀吧我也想看看蓝天,我想飞离这里,像鸟儿一样不可思议。
可惜它不会知道了,后来它真的飞跃它生命中最大的不可能,在一个黑暗的笼子里,它沉睡的时候。
它再没机会证明世界的极限在哪里。它只知道,自己的极限在方寸之间,以一个个看似不可能的方式一遍遍进行那早已熟悉的动作。在死前它再也不用记得那些高难度的杂技了。它只是不停走着,最终来到自己世界的极限。
它已超越许多人类了。毕竟,有几个人类能成为别人眼中的天方夜谭,又有几个人去正视自己生命的极限呢?——纵然历经三天三夜,却只见到了绝望。
“学生”看着窗户里云铺就的地面,一朵又一朵,谁能知道他们想飞到何处,谁又知道他们会飞向何处?唯有阴晴雾雨,让云的轨迹坠入地面的观察,一如雨水最后蒸发回天上。飞机开始下降了。
他在天上的旅途结束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云的时候,看到飞机留下的线一点点脱离了视野,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