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文集-127】我受了一次“愚昧落後”的傷 (黃埔十四期一總隊步科 陳玉墀)
“九一八”事變以後,日本帝國主義為了繼續蠶食中國,又在上海發動「一二八」事變和向喜峰口,古北口等長城關隘的進攻;簽訂「塘沽協定」「何梅協定」等不平等條約。造成冀東自治,華北特殊。宋哲元將軍當了特殊的冀察政委會委員長。宋將軍想在這塊半亡的土地上生存下去,就為他的二十九軍蓄養一點力量,成立了一個軍事訓練團,招收青年學生。在家鄉即將危亡的情況下,大批愛國青年立志從軍報國,於是我也參加了。
原由副軍長佟麟閣兼任團長,後來又怕目標大,改派手槍旅長孫玉田兼任。孫在上級態度不明朗的情況下,把這個團當成新兵帶。開學半年來每天術科就是上鐵槓,走正步,練分列式;學科就是典,範,令。沒摸過武器,沒做過戰鬥教練。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在宛平爆發,距南苑二十多華里,槍砲聲聽的清楚,同學們人人熱血沸騰,認為殺敵復仇的時間到了。兩天後又寂靜下來,團裡停止了操課,開始擦槍,發子彈。從城內雇來鐵匠給大刀開口。七月二十六日才想起學生們不會裝子彈,立即帶到圍牆上去學。當晚得知和談破裂,敵人即將進攻南苑,南苑各部駐軍均歸新組建的防守指揮部統一指揮。命令軍訓團擔任營垣南面防務。二十七日各隊帶入指定地域挖一條散兵壕。陣地前沿是漫無邊際的青紗帳,視野極短,隊長派我們五個年少的掃清射界——把陣地前百米的高粱稞都砍倒,並抱回一些蓋在戰壕上。工事完成後立即進入陣地。跟著敵人的飛機一排九架,從天上飛過,轟轟轟,南苑營房被轟炸了。
七月二十七日全團徹夜在陣地防守,八點鐘時首先聽到右翼槍聲大作,約二十分鐘漸漸停寂,接著左翼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到十點左右,我隊六班副班長高海昌大喊一聲「誰』!一時眾槍齊射,我也盲目的打了一槍。像這樣一夜共打了六次,我連敵人的一個影子也沒看見。曙光微明時,我趴在胸牆上睡著了。
七月二十八日清晨我在陣地上醒來時,抬頭一看已悄無一人了。在死一般沉寂的陣地上我也絲毫不害怕,因為我腦子裡是一片空白,一點戰鬥意識都沒有。這些人到哪裡去了呢?什麼突圍,轉移,退卻,哪是敵方,哪是後方?當前的一切我沒有一點認識。因為從有作戰信息以來,各級官長無人講怎樣戰鬥動作,講敵我情況,我軍的作戰意圖等。開始突圍時班長也不知道檢查人數,官長也不知道走在最後,檢查陣地裡是否丟下了人。我睡在陣地上就沒有人多看一眼,把我叫醒一起走。這時我只得憑主觀判斷全隊人的去向。我見陣地前沿我們砍倒的高粱桿都踩爛了,這可能是他們去的方向。我跳出戰壕,挾著槍向前跑,跑了一里多地,聽見前面高粱地裡有人說話。我急追一陣趕上去,果然是本團的人,多是別隊的雜勤人員,約六,七十人,像一群沒有王子的蜂。我隊的四班長帶著他班的五個人跟在尾後,我在他們的身邊跑過,他班的小王也想和我一起跑,四班長立刻喊「回來」。我不顧一切的向先頭跑去。前面是一片開闊瓜地,剛一露頭「噹,噹......」,敵人不知從哪裡射來一梭機槍子彈,先頭部隊調頭向右面繞彎跑去,四班長他們仍然不慌不忙的在後邊跟著。
日平西時風河擋住了去路,河寬約廿米,水深只到膝蓋下,流速也不大。左翼對岸敵人的機槍在點射,並未用火力封鎖。我看到人們疏散的採取最低姿勢提槍跳進水中迅速撲向對岸,闖進高粱地。這時我想:敵人在左邊打槍,離這裡還遠,何必這樣膽小呢?滿不在乎的扛起槍挺著腰蹚過河去。從此我覺得疲乏了,我給自己找出了答案:“是的,該累了,一天沒有吃飯,奔跑了七,八十里路。”再也跑不到前邊去,天已經暗下來,在他們後邊越來越遠的情況下又走了二十多里路,最後一個走近龐各莊。
老鄉們做了飯招待過路軍,我到時已經盆乾碗淨。村長見我才到,在燈光下看了我這幅狼狽像說:“這位小弟兄還沒吃,三兒,領他到你家去吃。”他家也是一無所有,老大娘馬上點火要給我做,不料多日不聞的集合號響了,我無可奈何的離開了熱情的大娘家。街上已經站好隊,我還沒找著自己的第五隊,夜行軍就開始了。霎時隊伍的影子消失在夜幕中。我一步只邁半尺,但要用出全身的力氣。我一面走著心裡在想像:固安永定河渡口是個什麼樣子?若有紙筆我可以畫出幾種猜想景觀,其中一幅若十分想像該多麽有意思啊!
天矇矇亮時我微微聽到河水奔湧聲和人的吵雜聲,我覺得快要挨到了。隨著天光的漸明,渡口的輪廓映出來了。「喂!小同學,快點走!我們就等你一個啦!」我微弱的回:「謝謝你們,我不能走快呀!」好不容易走到岸邊,腳卻邁不到船上去,渡工伸手把我提上船,忽然他驚叫一聲「哎呀!你負傷了」我低頭一看,左褲腿已經被鮮血浸透了。我立刻癱倒在船上......
我的負傷可以說是「愚昧落後」的傷,只要稍有一點軍事知識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馮玉祥將軍是國名革命軍的老前輩。民國十三年(1924)他首先邀請總理到北京主持國事。民國十五年(1926)響應校長的北伐戰爭,打到了北洋軍閥,將軍的一生都是革命的,但他創建的西北軍卻脫胎於軍閥部隊,向現代化過渡很慢。宋哲元的廿九軍是西北軍的嫡系。政治教育就是一年一個新決心,愛國愛民,孝悌忠信等老一套。軍事上就是鐵槓,劈大刀,走正步,官長教育士兵:「汽車,洋樓,姨太都在槓子上,輪不好三套槓子就升不了官」。軍訓團也是在這條愚昧落後的路上踟躅,又加鬼子駐軍的監視,沒受到正常的軍事教育。民國廿六年(1937)十月初,馮玉祥將軍在津浦線泊頭,南露口,桑園三站,利用三個夜晚給全團做了三次卓有遠見的講話,使同學們倍受鼓舞。他還建議應該把這批學生送到軍校裡去接受一些較高層次的教育。軍裡才決定把我們送去武漢考入了我們的母校——黃埔軍校十四期第一總隊。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