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洲偏远地区生活,亚裔女性会经历什么?
大家好,由于澳洲变幻莫测的签证政策,我没有按照原来的安排读硕士。现在的我,还是持着打工度假签证在澳洲揾工,日子过得很艰难。最近,我考过了PTE7炸,提交了新的社工硕士申请,也在马不停蹄地进行面试。
在忙碌的生活中,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周的假,回归到写作。因为下周,就是我的二十七岁生日。这是我在异国他乡度过的第二个生日,我需要进行系统性反思,思考我想要什么。
这是我回顾澳洲偏远地区续签生活的第一篇文章,本篇聚焦在「种族」,以我自己的经历和感受为例,希望与大家探讨亚裔女性在白人环境下的生存状态。
一、亚裔之间的背刺与内斗
初来乍到,不少移民都会选择在华人公司或者华人餐厅作为揾工的起点,以此避免语言壁垒,并以此渠道认识新的朋友。但入职之后,不少人才发现,职场剥削是跨地域的,出国并不会减少彼此背刺与内斗的现象。
在偏远地区工作时,我最难以接受的是同为亚裔之间的背刺。刚开始续签时,我和其他背包客一样,希望可以找到伙伴,互相支持,从而更有勇气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四处闯荡。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通过签证找朋友是在做无用功。
打开小红书,不少背包客帖子下面都是「伸手党」。人与人的相处,都是基于利益的考量,通过询问对方的签证/工时/工资,考虑是否有利可图的可能性,再深入交谈是否要交朋友。当所有人都是为了签证而做出判断时,交友则不再纯粹。
功利性,是我当时注意到亚裔群体之间,最明显的特征。这种功利性,甚至还会与嫉妒挂钩。比如有人看到一个背包客过得好,就会去举报或者谩骂——我不理解这种行为,但我不止一次在他人的记录中看到这种离谱的做法。
除了只考虑个人利益,我也注意到工厂内的小团体现象。尽管大家都是亚裔女性,但由于来自不同国家,大家的语言和生活方式也各有差异,所以有不少人会形成小团体。在工厂作业时,小团体会习惯性维护彼此,排斥外人。
我当然知道其他亚裔女性对我很好,但我总会感觉到一道鸿沟。当她们分享新鲜事的时候,我只能呆呆地坐着或者微笑,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曾经就有同事跟我控诉过这种「友好地排外」,在忍了两年后,她选择以委婉的方式离职。
事实上,在偏远地区工作时,我始终很难消化亚裔之间的纷争。很多人都说华人公司很卷,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千万不要去。即使大家讲着同一种语言,价值观却天差地别,个体不要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妄想了。
此外,我想提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在决定离开林肯港时,我曾经帮一个女孩找好工作和住宿。但没想到最后几天,她突然表示不来了,我只好赶紧为她「擦屁股」,向房东和经理道歉。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心力交瘁,感觉「心死了」。
在整个打工度假期间,我都没有认识太多亚裔朋友。由于身处穷乡僻壤的全白人环境,我特别清楚一个背包客在租房和工作上遇到的困难。所以,给那个女生提供这些有用信息的时候,我是特别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开始——如果我落地也有这样的人帮我,或者我会过得好一些。但可惜的是,她临阵逃脱了。
但我不后悔,我从来后悔过帮她。因为我知道,在异国他乡,释放善意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小红书留言有很多谩骂,质疑我有学历却要干体力活,嘲笑我没有未来。我都默默忍受下来了。
不过,在偏远地区忍得越多、越久,我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麻木,就好像没有灵魂的野鬼,飘荡在这个荒芜的大农村。
二、亚裔歧视与婚绿困境
在南澳偏远地区,针对亚裔的歧视是明显且直接的,就好像有人一颗炸弹直接丢在你面前,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已经引爆了。等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你早已经伤痕累累,苦不堪言——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觉醒对种族的认知。
来到林肯港之前,我从未真正学习过种族的知识,只知道白人对黑人的歧视,但基于亚裔身份的歧视却一无所知。直到在工厂工作时,白女同事总是莫名其妙地阻挠我工作,白男司机不停地以间谍的说法称呼我,我才后知后觉——
原来,种族歧视并不是当场对你拳打脚踢,而是以一种隐藏的方式出现。他们可以笑着讲出来伤人的话,并告诉你这是玩笑,让你不要当真。你看着他们看似友好的脸,不好当场发作,但身体早应该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是在工作大概半年后,才意识到针对亚裔的现象是怎么样的。我很后悔当下遇到这种现象时,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反抗——尽管自己过去就是权利倡导者,但在一个陌生环境下,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反应力以及清醒的认知。
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了这种针对亚裔女性的歧视,不仅仅是基于种族与性别而形成,甚至与亲密关系有关——婚绿/伴侣签。因为在林肯港,有很多选择伴侣签的亚裔女性,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五到二十岁以上的老白男。
“她们(亚裔女性)就是利用男人啊!她们为了身份而结婚,等拿到身份就会抛夫弃子。那她们的老公怎么办呢?只能孤独终老了啊!”这样充满刻板印象的说法,我听过不止一次。但是作为女权主义者,我始终持怀疑的态度。
为了了解为何婚姻与歧视挂钩,我开始询问工厂一些选择婚绿的同事。当年,一些同事主动选择了跨国网恋的方式,找到了一个老白男,便毅然决然地来到澳洲生儿育女,随后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十多年。
我问,为何她们会如此大胆,能够千里迢迢嫁到异国他乡,又与一个比自己大十到二十岁的男人在一起。她们很坦诚,是因为穷。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大批当地的女性都选择这种方式搬迁,实现「阶级跨越」。
阶级跨越,或者不是一个恰当的说法。但在她们看来,澳洲可以赚大钱,改善家人的生活,所以她们不后悔。她们也会鼓励其他家人进行搬迁,比如帮亲妹妹在当地找到一个伴侣,后在当地组建一个属于她们的社群。
婚绿有风险吗?当然有,尤其是嫁给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有一个同事选择嫁给大她三十岁的老白男。尽管他没有对她实施肢体暴力,但言语暴力却让她和女儿都难以忍受。
我问同事是否考虑离婚,毕竟已经取得身份。同事有些落寞,但还是决定等待这个老得不得了的男人死亡。反正他已经八十多了,她不介意忍多几年拿到全部的财产。看着同事憔悴的模样,我一下子沉默了。
她忍了他接近三十年,就算拿到身份也没法离开充满暴力的环境。现在,为了尽可能不与糟糕的丈夫接触,她选择打三份工。只要不回家,她就可以短暂地从丈夫的唠叨和指责中放松。尽管她赚了不少钱,但这样的代价是有家不能回。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被语言暴力的同事,却是在工厂内最主动让我嫁给老白男的人。讽刺吗?难以置信吗?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诧异与不解。因为在我看来,与其依赖一个不稳定的亲密关系,还不如通过读书取得技术移民靠谱。
但后来,由于澳洲签证不断变换,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无论是打工度假还是其他短期工签的人,没有出路的亚女们,只能靠自己年轻的身体留住老白男,才能达到留在这个国家的目的——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除了这位同事,工厂内还有很多亚女同事说着一样的话,甚至表示可以介绍老白男给我婚绿。我有时候觉得这样的劝说很烦,但我也明白她们没有坏心。因为个体被移民政策耍得团团转时,婚绿很有可能会成为唯一让人安心的选择。
同事的劝服,我还能忍受。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是老白男对于亚裔女性的骚扰与歧视。当我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一些老白男常常问我可不可以介绍年轻漂亮的亚女给他们,又或者调侃我什么时候找到一个老白男留下来。
由于这些对话发生在工作场景,我只好日复一日地告诉这些白男司机,我要读硕士移民,而且我也不喜欢老头,请不要再提这些话题了。我也不想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婚绿」。
长期以往,我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物体,要么被老白男看成是生育工具,要么就是一个婚绿介绍所的中介。但无论我如何解释,他们都是鄙夷笑笑,那是一种怀疑以及瞧不起的态度。他们不相信我能够靠自己留下来。
事实上,就算亚女选择婚绿,老白男不会完全信任她们。他们非常精明,也知道对方是为了身份,所以会要求她们生下小孩,用小孩绑住妈妈,让她们没法彻底离开。而且,他们也会格外留意自己的老婆,怕她们跑路。
甚至,有些老白男会非常厌恶亚女,常常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当这种刻板印象一旦形成,亚女们百口莫辩。哪怕她们的离婚是因为糟糕的丈夫,但当地人都不会相信她,导致她更加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
此外,针对亚女的刻板印象也会在国内社交媒体出现。如果你是因为嫁给老白男而留在澳洲,大家便会群起而攻之,说你「出卖身体」以及「崇洋媚外」。这是一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不仅被当地白男骚扰,也会被本国人羞辱。
可能没有人意识到,女孩们在一个应该自由的地方,反而不自由了。
三、女性不属于小地方
因为打工度假签证的要求,我必须续签,所以来到了南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如果我知道续签会经历这么多苦难,可能我会趁早回学校读书。
不可否认,偏远地区确实是好山好水好风景,但穷乡僻壤出刁民。在一个小镇上的女性,基本上高中毕业之后,就早早进入婚姻。就连我问同龄的女性,她们都是忙于陪伴老公或者老公的家人,实在是乏味。
我是一个亚裔女性,我需要更深的联结,而不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如果我不来这里,可能我不知道澳洲人过着什么生活。这些苦难磨练了我的心智,让我的英语水平迅速提高,也让我更明确一个事实——女人确实不能被困在小地方。
如今,我已经回到了墨尔本。当我回到头来看这九个月,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坚持了下来。在如此艰难的情况,我都能挣扎着生存下来,对未来其实应该有更多的信心。
后来,每当有面试官问我在南澳的经历时,我都毫不掩饰自己经历过的困境。但我告诉他们,未来不会有比在偏远地区更辛苦、更难过的情况,我的人生只会比过去过得更好。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走下坡路了,只会一直走花路。
约稿合作:
在澳洲一年多之后,我发现迫切需要写作。比起繁重的体力活,写作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在记录和反思的过程中也可以疗愈自己。如果有需要产出性别、残障、影评、商业软文等文章,非常欢迎来联系我进行合作;我也可以做线上编辑,进行修改和创作文章。
另外,如果有任何媒体机构或者出版机构,对我的故事感兴趣,请一定要联系我。我很想出书,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只有回归中文写作时,我才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