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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倖存者說》第十三節歸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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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個用力,鉛筆筆尖在畫紙上折斷。

我嘆了口氣。打開揹包準備換一支新的。

忽然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小何——」

安安穿着一襲白底碎花長裙,站在路邊朝我揮手。

她身上的傷口大都已經癒合,只在雙臂留下了細密的疤痕。

但她並不在意,依舊大方地將自己的肌膚袒露在陽光之下。

在明媚臉龐的映襯下,這些傷疤顯得神祕而要眇,絲毫無損於她的美麗。

周默站在一旁,依舊是一身軍裝。

兩人被紅綠燈攔在對面。

我也衝他們招招手,起身收拾畫板。

「小何,你怎麼在這裏?」

安安一陣風似的飛奔過來。

「我在寫生啊。」

我晃晃筆筒。

「少來了,就你這畫畫水平……」她一臉狐疑地看着我。

「神功大成,指日可待。」我眨眨眼。

「嗯?周默呢?剛剛還在的。」

「這個嘛……你一會兒就知道了。」她也賣起關子,「小何,你今天穿得好像有點多哦。」

「多嗎?」我低頭看看自己。

短袖長褲,外加一件針織外套。

今天最高溫度才十五度,明明是她穿得太少了。

「現在還是春天啊,安安大小姐。」我搓搓鼻子,「穿裙子約會,小心着涼拉肚子。」

「胡說八道,」她瞪我,「哪來的約會。」

「你們兩個都快成連體嬰了。」

我毫不客氣地戳穿她。

「別瞎說,」她撇撇嘴,「周默比你還小一歲,這種想法也太罪惡了。」

「不會吧……」

周默竟然比我小。

「很震驚對不對,我就說他長得老,他還不承認。」

「這麼算起來,我上大學的時候他纔剛初中畢業……真是奇怪的年代感……」

她搓搓雙臂。

「所以,你和陳林不許拿這個做文章。」

「陳林?」我的耳朵一下子豎起來,「他回基地了嗎?」

「這倒沒有……不過——」

安安話沒說完就被喇叭聲打斷。

一輛軍用皮卡在我們面前剎住,駕駛座上的正是周默。

「走走走。」她立刻拽起我的手腕。

「等等……」我手忙腳亂抓過長椅上的揹包。

「去哪啊?」

「回家!」

暈暈乎乎地上了後座,車子又發動起來。

「怎麼回事?」我頂着發懵的腦袋問周默,「你叛變啦?」

「不對不對,」我搖搖頭,「你戴着臂章,肯定是有任務在身。」

「別,那你還是當我叛變吧。」他立刻否認,「我現在沒有任務,只有帶薪休假。」

什麼……

這傢伙倒戈了?

我看看安安又看看周默。

很好。

當我還在傻了吧唧地到處亂轉,試圖繪製出基地城防圖的時候,這個女人已經替我把遊戲通關了。

正好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我終於可以從「義務」中抽身了。

「小何,你說陳林他們不會已經變成喪屍了吧?」

安安摸摸下巴,「他也就腦子還行,這下豈不是連唯一的優點都保不住了……」

「不要緊,」我從揹包的側邊口袋摸出試劑搖了搖,「還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從研究室拿的?」

「嗯哼。」

「你怎麼會隨身攜帶這個……」安安瞪大了眼睛,「小何,你不會也在悄咪咪計劃着逃跑吧?」

她突然反應過來,「你的那張鬼畫符是路線圖嗎?」

「什麼鬼畫符,」我糾正她,「那叫平面圖。」

「是是是,平面圖。」她連聲應道。

「不錯嘛……小何真的有長進,和原先不一樣了。」

「她原先是什麼樣子?」周默接過話茬。

「怎麼形容呢……感覺就是憂思過度。」

安安說起第一次諮詢時的場景。

「當時我下的診斷是抑鬱症、焦慮症以及一定的災難恐懼症。」

「由於她的精神狀況太糟,我甚至都無法判斷『動物逃逸』是真的還是她幻想出來的。」

「因爲我們的諮詢室沒有做mect的資質,我就推薦她去三甲醫院進行治療。」

「沒想到再次碰見,竟然是在樓道里。」

「但是那個時候,她已經不記得你了。」周默看了一眼後視鏡中的我們。

「嗯。」安安點點頭,「忘記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虧我當初還在絞盡腦汁地圓囤貨的謊。

這傢伙分明知道得比我還多。

「但是現在不一樣啦。」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沒有稀裏糊塗地認罪。」

「一邊盡職地工作,一邊也沒有放棄去救朋友的想法。」

「不過呢……」她話鋒一轉。

「小何,你要承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就是沒有上帝視角也無法未卜先知。」

「這些喪屍倖存者——只要沒有威脅到生命安全,我們都不曾虐殺或者濫殺過他們。」

「所以,不要拿莫須有的罪名懲罰自己。」

安安撞撞我的胳膊,「你這個人最容易鑽牛角尖了。」

「我哪有。」

嘴上雖然否認着,但是聽她說完,我心頭的陰霾莫名散開了許多。

2

就這樣,車子在沒有盡頭的高速公路上行駛了兩天後,終於到達春申市。

沿途的服務區已經在軍隊的控制下恢復運轉。

這樣看來,盤根錯節的運輸路線很快會恢復生機,救援行動也會更加順利。

熟悉的街景在窗外飛馳而過。

兩旁的行道樹蔥蘢蓊鬱,一掃冬日裏的頹唐和蕭條。

小區近在眼前。

車子一個右拐開進正門。

小區裏空空蕩蕩。目光所及竟沒有看見一隻喪屍。

奇怪……他們都跑到哪裏去了?

「到了。」周默將皮卡停在51號樓下。

我打開車門跳下來。

鋪天蓋地的蟬鳴聲如同浪頭拍打而來。

驕陽似火,在樹葉的間隙裏投下明晃晃的金光,讓人不由得頭暈目眩。

還沒等我適應這炎炎暑氣,一聲中氣十足的貓叫從大堂傳來。

「貓哥!」安安喜出望外。

聽見有人叫它的名字,貓哥立刻朝這邊跑來,肚子上的肥肉隨着腳步一顫一顫。

「怪不得屍羣不搭理你,」安安撓着它的下巴,「原來你是隻喪屍小貓咪啊。」

「好像不止,」周默抱着雙臂靠在車邊,「還有一羣喪屍小貓崽。」

我抬起頭。

一羣蹣跚學步的小傢伙正從大堂裏探出頭來。

貓哥身板柔弱的男友也在。

奶牛貓通體雪白,只在額頭和鼻尖有兩塊黑色斑紋。

看上去倒像某個頂着斜劉海和板刷胡的奧地利落榜藝術生。

提着行李回到樓內,消防通道沒有上鎖,我們順着樓梯來到902前。

「叩叩」

安安抬手敲門。

「來了來了,」裏面很快傳來回應。「今天怎麼這麼早?」

隨着房門打開,穿着花圍裙的張一帆出現在我們面前。

一時間,兩邊都愣住了。

「那個……你們……」張一帆立即扯下圍裙,「我、我在做飯……陳林他出去了。」

安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裏的粉紅圍裙。

「你們兩個看起來……還挺幸福的。」她表情糾結,「沒發生什麼故事吧?」

「什麼故事?」張一帆遲鈍地反問道。

「就是晚上睡在一張牀上的那種故事……」

「怎麼可能!」

「那還好……看來都挺保守……」

「等下等下,」我攔住即將跳腳的張一帆,「鍋好像糊了……」

他們三人隨即轉移戰場。

我趁機溜進房間。

現在總算知道爲什麼安安說我穿得太多。

纔沒一會兒,我就已經汗如雨下。

換好衣服回到客廳。

家裏的擺設幾乎沒有改變,還保持着當初的樣子。

時間彷彿靜止,而我們似乎從來不曾離開。

「小何。」

安安盛來一大盆魚湯,「這個是給貓哥的,它剛生產完。」

「這要放在哪裏啊?」我雙手接過。

「放露臺吧,它的窩在那兒。」

張一帆又穿上了花圍裙,一邊顛鍋一邊答道。

我端着魚湯,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

貓哥和貓崽們果然都在露臺上。

不鏽鋼盆一落地便被圍得水泄不通。

我倚着欄杆,饒有興趣地欣賞它們狼吞虎嚥的模樣。

突然,一陣粗重的喘氣聲在身後響起。

回過頭。

一人一狗正穿過空地,朝大堂走來。

「汪汪汪!」

狗狗似乎發現了我,興奮地狂吠不止。

「kk。」戴着草帽的男生制止道,「安靜一點。」

然而對方壓根聽不進他的命令,自顧自地在原地瘋跑起來。

「汪汪汪!」

「汪汪!」

忽地,男生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

日光傾瀉而下。

蟬鳴似乎也在此刻沉寂。

四目相對間,草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陳林抿了抿嘴角。

微風乍起,細碎的日影在他的髮梢上跳動。

「小何,你回來了。」

3

這一回,飯桌旁滿滿當當坐下了五個人。

「這是周默。」安安向兩邊互相介紹道,「這是陳林和張一帆。」

「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周默舉起杯子和兩人碰了一下。

「久仰?我們?」張一帆有點摸不着頭腦。

「是啊,王憶安說的。」

周默指指我,「小何——差點兒手刃了陸長風,還把對方嚇得跪地求饒。」

我就知道……

雖然上次在病房外只聽了開頭。但是很明顯,我拿的是一個女戰神劇本。

他又指向張一帆。

「張隊——能在槍林彈雨中取敵方上將首級,於百米外一舉擊斃敵人。」

「誇張了、誇張了……」後者不好意思地撓頭。

「陳林……嗯……陳林的話……」

說到這,周默突然支支吾吾起來。

「看來不是什麼正面形象。」陳林笑了一下,「說吧,是遊手好閒還是不務正業?」

「怎麼可能,」安安否認,「我用的都是褒義詞好不好。」

「嗯,」周默點點頭,「她說你驍勇善戰、孔武有力。」

「……」

陳林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我出場的時候……有穿衣服嗎?」

「好像沒有。」

「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周默安慰他,「衝動是人之常情嘛。」

「……」

陳林目光幽幽。

安安立刻移開視線,假裝四處看風景。

「誰沒穿衣服啊?」張一帆還在狀況之外。

「沒有的事,別聽他們兩個胡說八道。」我搶先一步截住話頭,「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甩了甩左肩:「還行。」

張一帆的手臂恢復得不好不壞,依舊不能提拿重物。

隨後,他講起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

我們走後,樓裏的屍羣發生過一次大暴動。

那些被關在家裏的喪屍竟然打開房門衝進了樓道。幸好遇上前來搜查的軍隊,才不至於釀成大禍。

「陳林說第二次來基地之前,樓上曾傳來一聲巨響——你們還記得嗎?」

我和安安搖搖頭。

時間隔得太久,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估計那就是喪屍開門的動靜。」張一帆解釋道。

「後來它們被一隊引走了。其他樓棟的鐵絲封鎖也被全部打開。」

「可是我們進來的時候沒看見屍羣啊?」我問。

「現在天氣太熱,全在地庫乘涼呢。」

……它們還挺會挑地方。

「爲了避免傷亡擴大,軍隊在臨走前告訴了我們不少事情。」

「被殺掉的喪屍都是普通人,」張一帆神色複雜,「這誰能想到。」

是啊。

誰能想到呢?

不論是喪屍也好,倖存人類也罷。

能活下來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對方的鮮血。

似乎是感受到了餐桌上凝重的氛圍,安安岔開話題:「對了,你們是怎麼救下kk的?」

陳林看了眼趴在腳邊的大金毛,又看看我們:「它自己回來的。」

「自己回來的?」

「嗯。全身溼透,可能是爲了躲避喪屍跳進河裏了。」

「樓下的屍羣沒有攻擊它嗎?」

陳林搖頭。

看來kk也是攜帶者。

之前會受到圍攻估計是因爲毛髮上沾染了血跡。

接到指令跑去河邊後,反而陰差陽錯地洗掉了血液的氣味。

「你們還是小心點,」周默提醒道,「kk和貓哥大概率都攜帶了病毒。」

「果然還有感染源。」他們兩個看上去並不驚訝。

「你們已經知道了?」

我看了眼陳林。

這傢伙不會連這都推斷出來了吧?

「猜測而已。」

陳林停下筷子,「我聽軍隊提起過疫苗。如果沒有其他感染源,這類研發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自從有了這個猜測,他們變得更加謹慎。

貓哥和kk的窩都搬去了二樓。

對河水的處理也更加小心。

在傷口沒有癒合前,兩人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沒關係,」安安擺擺手,「反正小何已經研究出瞭解藥,就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副作用。如果真的不小心感染,你們兩個就準備挨針吧。」

4

客廳再擺不下多餘的牀鋪。

午飯後,大家七手八腳地將901收拾出來。三個男生一起搬去了隔壁。

電扇送來陣陣暖風。

一天的氣溫在此時達到了頂點。

雖然太陽能板已經工作得十分勤勉,但儲備的電量仍不足以帶動家裏的空調。

好熱。

躺在闊別已久的牀墊上,我望着天花板發呆。

這時,安安推門進來。

爲了給男生們騰出地方,她索性將私人用品通通搬來我家。

「收拾完了?」

她比了個OK的手勢,癱倒在牀上。

「周默臉皮也是夠厚的,就這麼住下來了。」

安安翻了個身咕噥道,「家裏的怪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小何,」她支起半個身子湊過來,「剛剛這麼好的獨處機會,你們有沒有說點什麼?」

「當然說了……」

我縮縮脖子。

不過都是些廢話而已。

「陳林說見面以後你就只說了聲『你好』。」

安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這不會是真的吧?」

「……是真的。」

都怪他出現得太突然,害我把想了一路的開場白全忘光了。

眼看着安安就要開罵,我連忙找補:「你不要小看這兩個字,這是樸素而有力的問候。」

「你是在做閱讀理解嗎?」她捏緊了拳頭。

「算了……沒有語言,有行動也可以。」

她不死心地追問,「有沒有擁抱一下?朋友之間的那種也行。」

「……我們握手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這算嗎?」

「你說呢?」

她瞬間抓狂。

「問完好再握手——這是在領導人會晤嗎?你們在搞什麼啊?」

安安一臉恨鐵不成鋼。

「你也太呆了。小何,這樣下去你會輸給張一帆的。」

「……」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也不知道張一帆聽到這種言論會有什麼反應。

「離開了這麼久,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想知道的嗎?」

見我沒反應,她嘗試着循循善誘。

「嗯……」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我立刻點頭,「有的。」

「那還等什麼?」安安雙眼放光,「去啊!」

「可是……感覺有點唐突……」

雖然很好奇……

但是直接問真的沒有問題嗎?我有些猶豫。

「不會,絕對不會。」

她將頭搖成了撥浪鼓,「快去快去!」

902的房門虛掩着。

徘徊了幾圈。我一咬牙,徑直推門進去。

「怎、怎麼了?」

坐在沙發上的男生被我的氣勢嚇了一跳。

旁邊的兩人也面面相覷,不敢多問。

「有點事情想請教一下。」我說得一板一眼。

「請教我?」他指指自己。

「嗯。」

在陳林和周默的注視下,張一帆乖乖跟我來到走廊上。

「怎麼了,小何?」

他顫顫巍巍地開口,「你想請教什麼?」

「你和安安——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終於問出了埋藏已久的困惑,「你是不是喜歡安安?」

「啊?」張一帆突然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這個……是她讓你問的嗎?」

「嘶……」我遲疑了一下,「算是吧。」

半晌,他輕輕點頭。

「我就說嘛!」我激動地錘了一下手心。

張一帆撓頭:「很明顯嗎?」

「恰恰相反,是太不明顯了。」

我學着安安的口吻,「張隊,這樣下去你會輸給周默的。」

「什麼?周默他也?」張一帆瞪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來嗎?」

我痛心疾首地嘆氣,「人家直球都打了幾百回合了。」

接着,我將這幾個月來周默的所作所爲一一細數給他聽。

「這不就是司馬昭之心嘛。」我恨恨道,「你要有點危機意識才行啊。」

「小何,那我該怎麼辦?」張一帆這時也有點慌了。

「要我說……你首先得防守住周默的攻勢,不能給他表現的機會。」

他默唸兩遍,點點頭:「然後呢?」

我正準備繼續指點,樓梯間突然傳來笨重的腳步聲。

「陳林哥,你也太懶了吧。」來人氣喘吁吁地抱怨道,「再不收穫,這些土豆都要爛在地裏了。」

5

趙衡抱着麻袋腳步踉蹌地走出來,與站在門口的我們撞了個滿懷。

袋子一下脫手,小山似的土豆瞬間砸在他的腳背上。

「哎呦……」

他疼得嗷嗷直叫。

然而等對上我的眼睛,他的哀嚎就全部咽回了肚子裏。

顧不上解救自己受傷的右腳,趙衡扯着嗓子朝樓下大喊:「楠姐——嘶……快上來!」

消防通道里立刻傳來「噔噔噔」的踏階聲。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石楠汗津津的小臉幾乎立刻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裏。

她手握長斧,儼然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小何?」

看清是我,石楠怔住了。

隨即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一圈:「你們還好嗎?」

「嗯!」看着眼前的兩人,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事情都解決了。」

趙衡還在一旁抱着右腳上躥下跳。

他這一嗓子的動靜着實不小。

屋子裏的幾人全都圍到走廊上來。

石楠放下斧子,訕訕地推了推眼鏡。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侷促,張一帆上前一步拎過麻袋。

「你們兩個也真是,」他皺起眉頭,「天氣這麼熱,不怕中暑嗎?」

「張隊,」趙衡齜牙咧嘴地搖頭,「中暑了還能休息,我巴不得自己趕緊中暑。」

「自從分了一小塊菜地給你們,陳林哥平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不澆水就算了,怎麼連收穫的時候都不見人影。」

趙衡拉着張一帆的手臂控訴道,「隊長……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我快撐不住了。」

「其實……」陳林摸摸鼻子,「土豆不需要天天澆水。」

「藉口,」趙衡一點也不買他的賬,「蒼白的藉口。」

石楠似乎想到了什麼:「真的不需要嗎?」

「楠姐,你別信他的。陳林哥爲了偷懶什麼話都編得出來。」

「真的,」某個信用破產的人似乎很無奈,「水澆多了會爛果。」

剛剛還在大吐苦水的趙衡突然收了聲。

短暫地沉默了幾秒。

「那請問……」石楠尷尬地抓抓頭髮,「如果爛果了,我們要怎麼補救?」

看來……真的爛果了。

張一帆本想留下他們一起喫晚飯。

「今天不行。」兩個人苦着臉,「現在回去說不定還能搶救一下。」

匆匆告辭後,他們直奔菜地而去。

顯然,沒有硝煙的馬鈴薯保衛戰已經拉開帷幕。

「看上去不錯誒,」安安蹲在麻袋面前,「今晚可以喫炸薯條了。」

「那我去處理一下?」周默說着就要扛起土豆。

我立刻給張一帆使眼色。

「我來我來。」後者馬上反應過來。

「這袋很重,你喫得消嗎?」

「沒問題的。」

「還是我來吧。」

兩人邊說邊推推搡搡地往廚房去了。

窗外,石楠和趙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小區主幹道的盡頭。

我收回視線:「我們似乎錯過了很多。」

「快說說。」安安意有所指地催促道。

陳林想了想:「其實也沒有『很多』。」

自從離開基地後,張一帆一直惦記着那邊的情況。

六月上旬。

趁着屍羣全都聚集在地庫,他們一起去了一趟公園。

原計劃是想找趙衡問問情況,沒想到直接遇到了石楠。

她似乎也冷靜下來了。

這次碰面出乎意料地沒有火藥味。

張一帆順勢將我們遭遇王勇並且收繳五金庫存的事情解釋給她聽。

「石楠很聰明,情緒過去之後是能自己想明白的。」

陳林嘆了口氣。

「這件事就當它是個誤會吧,想得太多雙方都容易鑽進牛角尖。」

「你們告訴她了嗎?」安安問,「關於喪屍的真實身份……」

「還沒有。」

我點點頭,「這樣也好……」

知道了也是徒增煩惱。

還沒說上幾句,廚房那邊就傳來周默的喊聲:「王憶安——」

「又幹嗎?」

「過來一下——」

「真是的,」安安罵罵咧咧地進屋,「削個土豆而已,還能遇到什麼世紀大難題嗎?」

6

樓道又安靜下來。

午後灼人的日光將玻璃熨得滾燙。

我們倚在窗臺邊。

夏風穿過樹叢,掀起林海陣陣翻騰。

許久都沒有人再說話。

我突然想起初次見面的那個晚上。

我們似乎也是這樣靠着欄杆徹夜長談的。

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小何。」

陳林轉過頭,「我是不是讓你緊張了?」

「……沒有……」

我下意識地否認。

「沒有嗎?」他抿了抿嘴角,「你再拽這根繩子,百葉窗就要壞了。」

「……」

我默默拋掉手裏的升降繩。

「如果真的很緊張,再握一次手也不是不行。」

「……」

很好。

這個傢伙在嘲笑我。

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反擊,我只好繼續裝鴕鳥。

「安安說……」他停頓了一下,「你有事情想問我?」

「……沒有的事……別聽她瞎說。」

「真的沒有嗎?」

望向我的褐色眸子清澈又深邃。

我不由得一陣晃神。

怎麼可能沒有呢……

我想問他分別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想問他是不是在車庫等了很久。

想問他這兩個月過得是否開心。

我在與不在,對他來說是不是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每個問題都或多或少越過了朋友的界限。

不要問。

我告訴自己。

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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