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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樹的流浪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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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間

直樹的流浪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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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人的日常,也終有看膩的一天。旅行如何新奇,從來也敵不過自我頑強的習性。在這幾個月旅程當中的最大體悟,也許便是「儘管在時間彷彿無盡的自由中,所有的美好仍會逐漸淪為日常」的這一事實。

從小孔裡望去,照進的陽光與湖面,讓整個世界,彷彿只存在這小孔的方寸之間。 

旅行初始之時,我的生活像是套上了一層濾鏡,看到任何景色,都能拾起當中的美感。但當旅行成為日常之後,那層濾鏡卻成了一種負擔,我好像非得尋到什麼特別的人事物,否則便覺得在浪費時間。

但原來的生活不也如此?我們不正是活膩了自己的日常,而想去看看他人的日常? 

曾在書上看過關於「認知抑制」,指的是人會自動刻意忽略大量資訊,只注意到變化的一個傾向。而「認知抑制解除」,則是指聚焦在變化上的狀態被解開了。

旅行時體驗到的新奇,就是一種「認知抑制解除」。當旅行到一個全新的地方,感官會自然地全面開啟,全身心靈會盡可能地獲取外界資訊,所以即便只是稍微散個步,也容易因收獲了大量感官資訊,心靈便逕自感到滿足。隨意走進一間咖啡廳,享受午後時光,便有說不出的閒適與充實。

如今他人的日常,也終有看膩的一天。旅行如何新奇,從來也敵不過自我頑強的習性。在這幾個月旅程當中的最大體悟,也許便是「儘管在時間彷彿無盡的自由中,所有的美好仍會逐漸淪為日常」的這一事實。

在科托(Kotor)古城的客棧裡,我遇到遊太與他的同學們,他們四人來自京都同志社大學的全球傳播系。這聽來很國際化的系所,不意外地有個傳統,就是每到暑假,系上沒有人會待在日本,大家都飛往世界各地旅行。

20歲的遊太,足跡已踏遍了35個國家。回想20歲的我,唯一去過旅行的城市是花蓮,眼前的青年是多麼地閃閃發亮。但過了多年後的我,仍會永遠記得,自己與那寫信告白後,隻字不再提起那封信,只是繼續當著朋友的對象,還有其他好友一起,在花東所經歷過的冒險與青春。

當臉上滿是痘疤的友人,戰戰兢兢地駕車,載我們上到六十石山金針花海,我們內心同時存在著恐懼與期待,恐懼著新手駕駛好運是否會在某刻突然用盡,期待著上到山頭後,等待著自己的又是怎樣的風景。當所有風景與人物,都被記憶沖刷到幾乎留不住痕跡,那份感受至今仍在。

即便再也回不到某個特定時光,我總能在異國的某個景色中,毫無預警地與過往的一瞬緊密對接上。那種種魔幻時刻,讓我一次次堅定地,繼續邁往下個遠方。我會一直在路上,也許不過是想無限延續,那份清晰卻又朦朧的感受吧。

與遊太暫別,當我準備到街上找地點擺攤,卻在走過轉角一間餐廳時,被客人攔下要求唱歌。後來發現對方其實不是客人,而是老闆。老闆請服務生端了啤酒上來,我攤開吉他袋,有種一秒找到酒吧駐唱的不可思議感。

空腹唱到一半,喝到老闆繼續招待的第二杯啤酒時,我已眼神迷茫,迷霧盈滿腦海。我仍一首接一首地唱著,任酒精隨著血液循環加速流往腦際,到最後幾首歌時,我的腦袋已經轉為自動導航,我感覺不在自己的身體裡,像是只能從幾尺外,感知到身體還唱著。

這般恍惚地把口袋歌單全跑完一遍後,一個半小時過去,意外拿到了不少小費。待樂聲真正結束,我回過神來,天已全黑。我抓緊意識邊緣收拾完行囊,到附近的披薩店買了單片披薩果腹。當我死去的眼神不經意瞄到,披薩價格是波士尼亞的兩倍時,才瞬間清醒了過來。

披薩吃下肚後,終於回神,返回客棧樓上繼續與日本學生閒聊。學生正對未來迷惘著,我老生常談地分享起自己的旅居經驗,隨後又參加客棧樓上的派對感受熱鬧,回到房裡也繼續與室友,聊到台灣的國際情勢。那夜,我不斷與許多人交流,就是沒機會與自己說上話。

隔天,把古城整個逛過一遍,找尋最適合表演的處所。即便已走過許多城市,也少在歐洲看到規模如此大的古城,大多歐洲城市只留下一部份作為古城,其他部分則都無可避免地現代化。但科托如迷宮ㄧ般,許許多多的石板路交織而成的這座古城,讓歷史仍完好地安放於此。

這個保存完好的中世紀小鎮,隨著蒙特內哥羅動盪的歷史,分別被不同外來政權統治過,羅馬帝國、賽爾維亞、匈牙利、波士尼亞、威尼斯共和國、俄羅斯、拿破崙軍隊、奧匈帝國、德軍納粹、南斯拉夫王國等,都曾在這裡留下足跡,有些統治者甚至在此打造文化建築,讓如今的古城內,仍同時擁有天主教和東正教教堂。

走廊的盡頭,問了小聲放著音樂的工藝品攤販,能不能讓我在這裡表演,於是開始在城牆下低調地唱著。生意如預期地不甚理想,但厚實的城牆圍繞,聽著回音給我的反饋,令我備感平靜。

想到山頂看日落卻太晚出發,只在半路折返邊下山邊欣賞,回到下午唱歌的地方再來過。夜晚的路燈下,人更稀疏卻更有溫度。

又過了一天,我持續著冥想、料理、練英文、賣唱的日常,生活很平淡,也沒有更大的追求。度過了前兩個月在北歐的顛沛流離,與這兩個月在巴爾幹半島的閒適,不難發現自己的心中,也宛如古城裡的兩種宗教信仰般,同時住著兩個靈魂:一個重視生活品質,一個則更過於著迷,所有時間都能自己掌控的自由。牠們時而能交織,有時卻又非得衝突。

最後一晚結束賣唱時,想跟工藝品的攤販買明信片,但對方讚許我的音樂,說只要喜歡的都可以拿去。何等榮幸。

回到客棧,聽熱情的男櫃檯閒聊,分享他自己的生活,身上被德國狂野女友種的草莓,與剝削他的慣老闆。人們總是不同卻又相同,希望自己獨特卻又需要認同,無人例外。

臨行那刻,我又來到城牆邊,從小孔裡看向外頭。倒映著建築與遊客的朦朧湖面,連同整個古城的散步記憶,匯聚於方寸之間,緩緩流淌進到我的腦海裡面,安穩靜謐。

2019.09 蒙特內哥羅 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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