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小記

Sept 4, 2018

今天和宿舍裡的同事一起去買了輛二手的電動車.

我住過的其他城市很少有電動車這東西. 亞洲城市裡公車和地鐵都很方便也適合我這種愛放空的人. 在歐洲和美東的生活圈都集中在小小的市中心裡, 那裏最時尚的出行方式是靠著兩條腿健康的騎單車. 不知道為什麼電單車這種既環保又輕便的交通工具沒有在其他的國度裡流行起來. 自我初次來中國,在昆明的街上看見這跟摩托車一樣但是卻安靜在道上滑行的的兩輪機器, 就一直不解著何以它只在神州大地上蔓延. 我總是看著形形色色的中國人, 身著他們最悠閒的裝束, 或是汗衫, 或以是蕾絲鏤空緊身衣, 弓著背脊敞著腿, 神色不無所謂的在街道上無聲的滑動. 或許神奇之處就在那份無聲裡. 和亞熱帶和汗水一樣澎湃的摩托車相比, 運行的電動車對我來說像是個類似飛行的魔術. 而在中國的人, 就是一派從容不迫的乘坐著這工具, 穿梭在巨大的魔幻現實裡. 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

我和高艷買好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下午在學校裡她讓我試了試其他借給我們的舊車. 我騎得歪歪斜斜, 她看著險象環生. 一路上她都擔心我沒法因應縣城裡的車潮人潮, 安全地跟著她回到我們在縣城邊上的學校.

中國行政區劃分的系統我是這次來長住才理解的. 各個省下劃分為市, 市的下面才是縣, 縣的下面才有鄉, 村, 鎮. 進入河南之後, 巴士走兩里就是一個庄. 旅途啟程之前, 我在google map上尋找過要來的中學. 看到地圖上縣城的主要道路也不多, 總以為步行進城中心應該只是三兩步的光景. 殊不知我自己沒聽過上蔡, 不代表她就是個無名的小地方. 比桃園大一些的上蔡, 熊熊也有一百五十餘萬的戶籍人口, 是河南的人口第二大縣. 地少人稠的鄉間, 大多數的青壯年都出外打工. 人們告訴我春節的時候縣城裡返鄉人潮摩肩擦踵的景象. 人多到沒地兒走路. 即使是現在秋老虎正炙的時節, 縣城中心裡還是熙熙攘攘, 做小生意的鋪子前都熱熱鬧鬧的. 這裡並不像我印象中的一個十八縣城市的縣城, 還是土磚房, 清一色的白底紅字店招牌. 上蔡比我想像的繁華地多, 雖然支撐這片繁華的底氣嗅起來有點虛, 但這不妨礙人們對未來抱持著看似微小卻帶著欣悅的盼頭. 雖然這裡沒有火車線, 但是鐵路已經在建了. 縣城裡最好的高中今年考上了十幾個北大清華的學生. 在有名的狗肉鋪子裡, 老師們招呼我吃菜吃麵, 我們都笑意吟吟. 所有人像是都沒有甚麼特別煩心的事.

上蔡的縣城有三環. 夜晚裡騎車過了二還邊上的紅綠燈, 再向外開路燈就不亮了. 我們的學校在三環之外的縣城邊上. 繼續向南走, 就是熟知中原血災的人們都讀過報導的文樓村. 2003年有個紀錄片導演斷斷續續潛入文樓村拍了一個感染愛滋病毒的年輕家庭. 在影片裡,那個瘦小的媽媽從片初還會笑笑地回憶未出嫁時自己在村裡算是個時髦的女孩, 到病到末期已經無意識也沒氣力地被鋪在拖車上曬太陽. 她的丈夫站在一旁望著她, 無奈所以無可言敘. 縣城南面的村莊是被賣血感染影響的最嚴重的地區. 因為這裡都是農村. 九月的傍晚沿著鄉道向南騎, 街道兩面都是在採收玉米和花生的農家. 文樓村的路標被拆下了, 我得細心地在鄉際公交的站牌上找一找才能確定入村的位置. 和其他的農村一樣, 連接主要道路的那條道還有比較平穩的水泥路可以走, 岔入百姓家, 得找雙不怕濕土爛泥的鞋. 十幾年過去, 現在村子入口沒有人管制出入. 也看不到太多疾病防治的標語. 這些村子的孩子都是劃分的我們中學來的學生. 每每我在學校看見已經待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師, 心裡都想著不知道當時他們對著那麼多忽然生病的家長和學生是怎麼反應的呢?

學校的老師們很少和我提起以前的事. 也許對他們來說, 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國家有給藥吃, 問題已經解決了, 還有甚麼可抱怨的呢? 他們倒是很好奇地打聽著在美國教師的待遇, 也關心我在學校宿舍裡的生活條件. 教師宿舍比學生宿舍衛生一些. 但是和學生一樣, 我們是沒有澡堂可以洗澡的. 所有老師們莫不對我大表同情, 同聲一嘆學校裡的設備落後. 然而和住宿的學生們相比, 教師們還有時間可以打熱水去房間裡擦洗身體. 寄宿生晚自習以後連排隊好好梳洗的時間都沒有就熄燈了. 而那些被學生從早上六點就綁住在學校學習的走讀生, 都要到晚上八點半才能披星戴月的騎著小電動車回自己沒亮街燈的村子裡. 回到那個可能爸媽都外出打工的家裡.

今晚騎著小電動車回到學校, 我樂不可支地向往來遇見的副校長和老師們說我終於有腳了. 在小城裡騎車, 就像是在看一部半紀實的公路電影. 20年以前這樣的廠景可能就能養出賈樟柯的小武. 而我像中獎一樣可以從螢幕前面走到螢幕的裡面來. 現實往往比電影更荒唐, 只是我們學會不再大驚小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