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失了春天
丘國良把信封上的地址又檢查了一遍,才把它塞進郵筒裡。這封信是他再三鼓勵自己之後,才下定決心投寄的。他不敢猜想李雯思收到他的這封信會作什麼反應,但卻是他為爭取自己的夢想而做的重要舉動!
一九六六年回國升學前,丘國良和李雯思是印尼一所華僑學校高中的同班同學,又是一起負責班上的壁報出版工作,李雯思會畫圖畫,排的版位很美觀。丘國良書寫的版頭毛筆字蒼勁有力,寫的文章通順引人。兩人配合得極好,接觸的機會也非常多,丘國良心裡早就喜歡她了。每當望見她好像充滿好奇的眼睛,聽見她溫柔的說話聲,他便有種甜甜的感覺。但是學校裡的「讀書時代不可以談戀愛」的潛規則,加上當時的保守風氣,使他把這喜歡的感覺封得密密的,以至畢業的時候,也不敢向她表露心跡。
不久後印尼華僑界掀起回國浪潮,他們也先後回國去了,他是在她動身以後才知道的,等到他追到廣州時,她已被分配到福建廈門集美僑校,而那時集美方面已容納不了更多的學生了,所以他沒法申請到集美去。
後來他們和國內的學生一樣,先後被下放到農村,被稱作「知識青年」,簡稱「知青」。李雯思到閩西的農村安家落戶,而丘國良隨廣州華僑學生接待站的同學到海南島的軍墾農場。
到了軍墾農場丘國良才知道,必須凌晨起床割橡膠,天寒地凍的冬天,要下水田……。在城市長大的他,開始時確實感到相當辛苦,慢慢地才適應過來。工作雖然辛苦,但農場有固定工資和保證足夠口糧,這就比下到農村插入生產隊的學生強得多了。他有個妹妹分配到濟南,下放到山東的農村,農村是「按勞取酬」的,每天工作就記工分,不同工種不同人的工分都有不同,在城市長大的學生的勞動能力,當然不能和農村長大的農民相比,所以同一工種的工分,知青的工分會比較少一些,這也是合理的。只是這樣一來,秋收後結算,由工分折算出來的錢,連拿去繳付分到的口糧的糧款都不夠,造成他們的擔憂。
為了生活有保障,於是丘國良的妹妹就以親兄妹的關系為理由,成功地申請調到丘國良的農場去了。這件事喚起丘國良內心的希望,因為李雯思所在的山區農村,情況不比他妹妹在山東的農村強,所以他寫了前面講到的那封信,邀請李雯思投親到他的農場,以獲得有保障的固定工資和口糧。最有力的申請理由就是用未婚夫妻的關系,這是一箭雙雕的事,無形中就向李雯思求婚了,這是他一直想向她表白而總是提不出勇氣的一件大事!其實他魁梧英俊,口才不錯,寫得一手好書法,文章也做得挺好,又會拉手風琴,許多女孩子圍著他轉,可是他卻一個心思全放在李雯思身上,最不可思議的是,平時風流倜儻的他,一到李雯思前面就變得循規蹈矩,謹小慎微的君子,甚至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情意。當時兩人雖有通信,卻從沒講過半句情話。如今在這封信裡,他終於衝破了這一關,心裡如釋重負,既高興又忐忑不安,雖然李雯思在平日的來信裡,從來沒有說過她戀愛了或有了對像,使他較為放心;但是同樣也沒有一丁點兒對他好感的暗示,這就令他沒十足把握:到底李雯思會不會接受他呢?
在信裡面,他告訴李雯思,過幾天他將啟程到福州,請她回信到福州他表哥的家裡轉交給他,若她同意,他就到閩西她插隊落戶的山村找她,協助她辦理調遷手續。
丘國良到福州七天了,每天按表哥寫的搭車指示到處遊玩,可是一點遊玩的心情也沒有,心裡擔憂著李雯思的決定,該來的回信卻總是不來,心裡越來越焦急,他的表哥見他焦躁不安,便給他分析,說會不會寄失了呢?他認為多半不會,因為這兩年來和她通信,從來沒有寄失過。他表哥又問道:“她是一個大大咧咧,有什麼說什麼的人呢,還是比較怕羞的人?”
“她比較文靜。”
“那就是了,”表哥說,“一個文靜的姑娘,要她寫信說願意跟你,恐怕她說不出口。她只能不出聲,不回信,對嗎?”
“對呀!有道理。哎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
“如果她不願跟你,她肯定馬上寫信阻止你去她那裡,免得尷尬。所以現在沒有回信,就是好事!”
“那我明天就去她那裡。”
“別急,再等三天,預防郵件延誤。”
這三天對丘國良來說,簡直度日如年,第四天一早就搭長途車到漳州,還要轉兩次車,所以翌日下午才到李雯思所在的生產隊。一個農民把他領到知青的廚房,剛好有個知青在廚房裡生火准備蒸飯,見到丘國良,知道了他要找李雯思後,就熱情地請他坐下,倒杯水給他喝。
“李雯思到外地去了,”知青說,“今晚你就在這裡住下吧,要明天早上才有公共汽車了。”
“她去哪裡呢?”他以為李雯思到福州找他,不禁心中暗喜。
“她和她的朋友去廣州。”
“廣州?”他有些失望了,“什麼時候去的?”
“快一個月了吧,”知青說,“她朋友的媽媽回國觀光,他們就去接她,好像說他們會陪他媽媽一起去上海、北京那些地方旅行參觀。雯思還是第一次拜見未來家婆(廣東人稱丈夫的媽媽)呢。”
“未來家婆?你是指那個和李雯思去廣州的朋友的媽媽?”
“是啊!雯思是和男朋友一起去廣州的,他們真是天生一對呀,都很會畫圖畫,能夠互相欣賞。雯思沒有跟你提過嗎?”
“……”丘國良像是被五雷轟頂那樣,知青和他再講什麼他都不大清楚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乘公共長途車離開了。一路上他自怨自艾:抓而不紧等於不抓,活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