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自由的相處認識
我從很基本的觀念開始反思,從自由開始,認為這無條件的最高價值其必有可疑之處。我看1984心得不是「我們沒有思想的箝制」、「白色恐怖那是舊時代」等等;而是其非現不存在,是現已完成的可能性。自由即奴役是鮮明的標語口號,我想的卻是有什麼價值、精神是高於自由卻被遺忘?以「價值」論「價值」是不是本身就錯了?是非之標準,不就只論立場與既有之所知嗎?自由為什麼外型這麼像是監獄牢籠呢?探詢其進入中文世界的開端,和制漢語的影響、嚴復的自繇說、到啟蒙時代的自由論述等等。
於是輾轉反側,無數長夜不眠。理由是任何文本之現實,都有可能出於人造,而原本之更高精神之存與不存,若真有所實,似乎也與當今現實不相容。這期間並不是很明確地知道我想問什麼,縱情任何可讀可聽之物、耽溺抽象虛無的藝術文學,希望找到藏匿其中的線索與脈絡,卻又不求甚解,得與不得只緣督隨心棄之惜之。與現實當然脫節,遑遑不可終日。
這段期間伴我最多的還是莊子跟陶淵明,我翻到看了不知幾遍的逍遙遊才猛然驚覺,逍遙之概念與自由相去何幾?為什麼不Freedom翻成逍遙而Liberty翻成自由呢?找到破口之後仔細比較又發現逍遙也與Freedom相去甚遠,難以實踐,甚至是在心裡。不過卻是在莊子之中找到許多同樣出自內心深處的嘶吼疑問,並確定連如此都不能信,那被騙也無妨了的心態,有近似信仰般的平靜。不過尚在架構中。
剛好才在上篇文章跟@凌于深渊談我看1984的入戲太深引致對自由的反思與懷疑。借這篇再整理自己在找尋自由路上的經歷。從1984開始,影響我最大的三個設計:
- 自由即奴役
- 新語字典及雙重思考
- 兄弟會的反動小冊子
1984的世界是架構中的,在一個過渡期,其中一個大工程就是用創造新語及毀滅舊語。先用對立的概念並列作爲標語廣為宣傳,用雙重思考模糊其核心思想,再適時將其消去或以新語替代之。尚未完成的理由就是主角這一代人還活著,對於舊時代還有記憶。二手古董店的小玩藝、新語字典的編篡者明顯熟讀舊文學、 一首兒歌殘句勾起回憶。似乎一切還能在無產階級之中、電屏視野範圍之外默默流動。但也能注意到一些細節像是古董店老闆就是思想警察,思想警察還更熟悉思想犯所遺忘的兒歌跟記憶。無產階級少年偷偷買的黃色小書,卻正是黨的虛構局色情科中無靈魂的小說機器編的。老大哥比你更知道你想知道什麼。
大概點到這邊,對於評論,大部分的評論及心得,將其視之為過去式,或有類比某些人物、某些政府、某些歷史事件。少一點的視之為現在進行式,書裡的物件、手法、人物與現狀相比。當時使我輾轉難眠的是我沒有證據說這時代不是完成式。使我不明白的是,為何能以這類書未被封禁,當作現在不是書中描寫環境之證明?當時對我來說自由及民主是一種自然,我開始懷疑其來源有沒有比君權神授、天子等概念更高明?對於有前提的自由、各式各樣的自由,像是捏陶器或是某種藝術,各時代各國乃至於各人,都有自己的解釋。自由是同一種酒,每個時代個捏自己的瓶子?或是捏了瓶子、裝了茶或水都叫做酒?
「新語完成是一個什麼樣的景況呢?奴役與畜生?自由失卻了,『要做奴才還是圈裡當畜生?』理所當然地選奴才。」
「自由呢?自由曾與什麼相對?相對的低?OO與自由⋯⋯?」
「OO存在嗎?那是什麼?生命?真理?」
不論寫什麼,都是「可寫」的,那就不能不存疑,懷疑對我來說是具有最高性。2010,我沒有投票權,沒服過兵役,才要重考大學,也沒空整天皺著眉頭,雖然旁人看來可能是整天皺著眉頭。自由像是個我睡得舒舒服服十幾年的枕頭,突然一天破了露出羽毛,驚恐不已,拉拉扯扯弄得滿腦子都是,有羽毛落地了就覺得它就是;又不是。是什麼?又說不清楚。
有的人為自由拋頭顱;為頭顱拋自由,我不過是讀了幾本書。
在此之前,我準備過一年重考大學。那年藉口唸國文,讀了好些課外讀物。
莊子.庚桑楚裡面有個人叫南榮趎。滿腦子困惑去找了庚桑楚,老子的弟子,談談後庚桑楚說你問題太大我渡不了,去找老子吧,於是南榮趎去找了老子。(趎ㄔㄨ ˊ)
南榮趎帶了食物,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你從庚桑楚那來的嗎?」南榮趎曰:「對。」 老子曰:「跟著你來的怎那麼多?」南榮趎一驚,看了看後面。 老子曰:「聽不懂我說的意思嗎?」 南榮趎俯而慙,仰而嘆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 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
後來老子怎麼答他的,我當時不記得了。也恕我半譯半不譯,我想這樣描述,比較能帶入我當時的情境。一來也沒老師帶,南容趎還有老子呢,我只有南容趎,我安逃此而可?二來老子說的實在難做到,都練成了還不成仙了嗎?
莊子陪了我好長一段時間,不是什麼好朋友,喝酒嬉鬧、誇誇而談、夜裏北冥裸游、白天一起坐在樹下,一呆一愣觀察學鳩。我現(落筆的現在)才想到,或許語言的確是很大的束縛,莊子中成語甚多,一開始是有所會意,「哦這成語出自這邊」,但故事卻又各各略不同。成語有它的便利,使用上,每用一次既是進入那個語境,也是偏離的開始。往往會看到學究說這個用法不對,考究考究,那個典出何處,搖頭晃腦。這就是莊子所謂糟粕,嚼了千年哪裡還有味道?先秦諸子又以莊子筆法最逍遙恣放,當然諸子也有出自齊諧、山海經、三易、尚書、詩經等等,彼此筆戰也是有的。
他們論不論自由呢?我常常想這個問題,也常常聽略讀西方哲學的人說東方沒有哲學,這個議題這個子沒談過,他沒OO論的概念;他論這個OO,粗糙,這個爭點居然不談。本來就沒有嘛,跟死人吵什麼呢?不如說他沒手機滑吧。何況也沒有一人一時一地之作。別家生人我不敢說,莊子可能跟你說個故事,或者聽一半就自己玩泥巴去了。自由重要,我想「追求」自由更重要。「追求」到了自由的人,說自由好重要,對我來說像是爸爸說當年媽媽好漂亮,「追求」她費盡千辛萬苦,才有了你。我尊重媽媽,也嚮往那段追求,但總不能要我追求媽媽吧?自由,嚴復說要叫自繇,群己限界,莊子開篇逍遙遊,一九八四自由即奴役、我臆測新語完成後的奴役與畜生,誰對?
我想這是個自由被曲解的時代,「守著」的自由就不是自由了。難盡其意,同取其心。剛好今天臺灣言論自由日,當年2012?2013?還在成功大學,學校新建成了一個廣場,讓學生自治命名,「南榕廣場」起了好大的爭議,「南榕廣場」高票選上校方卻另有考量而取消了。投票時我沒跟上,藉著事後風波才識得鄭南榕跟他做過的事。今日常有人借鄭南榕之口,說他在今日便如何如何?我想以他當年的激進與難容,今日也不會身居高位、八面玲瓏。我也不認為他是恐怖份子,我猜一個人自焚,是因為他只捨得傷害自己,而皮囊下原本就是火焰。
只打了兩本書的心得,下篇待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