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巨头正在采用计划经济,但它离社会主义还有多远?
“像亚马逊和沃尔玛这样一些大型的公司目前已经开始使用大规模的中央计划经济[1]。作为社会主义者的我们,也可以使用这种方法,支持民主计划经济,为替代资本主义寻求真正可靠的一套方案。”
作者 | BYLEIGH PHILLIPS & MICHAL ROZWORSKI
编辑 | Targaryen
翻译 | Symcal
美编 | 太子豹
微信编辑 | 侯丽
2018年5月31日,当沃尔玛的领头人们在阿肯色州罗杰斯举行年度股东大会上,沃尔玛的员工们只能默默在沃尔玛超级购物中心的后屋对商品进行分类。 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之后的一百年里,西方国家有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经济学人》最近将它称为“千禧社会主义”。 那么,这次的“社会主义”到底指的是什么?难道只是要重新回归新自由主义还是斯堪的纳维亚社会民主主义?或是指加强当下的公共卫生保健,建立强大的工会?再或者,“社会主义”只是像工党“影子总理”约翰麦克唐纳所设想的,只要大力建设合作社就能实现? 对我们来说,重建替代方案,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市场和计划经济究竟发挥着什么作用。我们要加强工人理事会的建设,还是重新推行国家所有经济,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们要牢记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曾经说过的话,“政府负责做事”绝对不是对社会主义的准确定义,“如果社会主义只是意味着由国家来接管烟草业,那么我们就是把拿破仑和梅特涅这样的人物看作是社会主义的创始人。 把社会主义等同于国家管制,那我们岂不是把五角大楼那些国家至上的利维坦们当成共产主义的代表了吗?”思考社会主义,我们必须保持与国家主义的距离。
值得庆幸的是,关于市场与计划经济的作用,我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更新颖也更有意思的对话方式。中国阿里巴巴集团(中国最大,最有价值的公司之一)的创始人马云认为,苏联和早期的中国的计划经济之所以失败,是由于信息不足。他预测,在未来的三十年,依托人工智能和我们现有的大量数据,我们终将实现计划经济。
与此同时,在金融领域也开始出现计划经济的元素。近年来投资主体从主动投资转向被动投资(也译为静态投资),存在一种“共产主义”的趋向。例如,在过去,航空公司或电信公司有众多的投资方,每一位投资人各有目的,都希望牺牲其他股东的利益来获得最大利润,所以他们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股份,超过其他股东,就算只是暂时的也没关系,只要有益于自己他们都觉得有用。这种内部竞争行为对于公司长远的发展,有害无益。彭博专栏作家马特莱文认为,指数基金正处于一个缓慢转变的过程中。目前我们只使用了简单的投资策略,但投资算法在将来会越来越准确,直到“从长远来看,金融市场倾向于构建完美的知识体系,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中央计划经济 ,由机器人来分配最佳资本。“
在沃尔玛人民共和国,我们看到的各种现象恰恰与自由市场经济学家路德维希·冯·米塞斯和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的历史论点相悖。沃尔玛利用经济计划来管理成千上百万的产品与服务,这不仅行得通,而且效果非常好。要知道,这个管理过程可是牵涉到供应链中的无数的变量和大量的非价格信息!
当然,我们不能忽略掉一个可怕的事实,在沃尔玛,大量的劳动力被滥用,工人们无法彼此沟通,做的事情无比沉闷。我们之所以提它,是因为它是一个有意思的案例,它的运行方式和巨大的公司规模证明了计划经济的可行性。它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呢?沃尔玛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公司,雇佣的工人数量超过其他任何私营公司;它还是继美国国防部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之后的世界第三大雇主。假如它是一个国家的话,它的经济规模就跟瑞士差不多。
除了内部管理,沃尔玛还要在市场上销售商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价格仍然是影响企业和国家制定经济规划的重点。不过,在不易控制的价格因素之外,今天的公司拥有指数级增长的信息量,这些信息能反映人们的喜好以及使用资源的方式。在计划经济中,这些信息可以发挥绝大的作用。例如,我们可以在运输物品最大限度地减少碳排放和运输成本。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很难将不同的事物联系起来——不管是从棉花到钢铁,还是从愚钝的苦差到充满灵感的艺术。当然,困难重重,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寄托市场来解决这些多维度的难题,我们还是可以依靠我们自己,通过民主的方式去共建方案。
无论如何,沃尔玛在没有市场直接介入的情况下进行大规模的经济规划,哈耶克如果泉下有知,可能会非常恼火。在内部,就像几乎所有大小公司一样,它是一个独裁的计划经济体制:管理者告诉工人要做什么,部门从高处实现目标,通过法令实现货物流动。
正如凯恩斯的合作者D. H.罗伯逊所说的那样,在市场上,沃尔玛既是一个“自觉统筹协调的力量之岛”[2],或者我们换个说法,沃尔玛也是一个社会理论家诺姆乔姆斯基描述的“暴政之岛”,以内部的暴政来组织生产与管理。资本主义总是在掩盖这一事实,即公司采用规划和规训这样一类办法来处理内部事务。市场可能是不受束缚的,但工作却始终是不自由的。今天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有计划性的而不是自发的 ,但我们还总是囿于自由主义倡导的观念里,习惯性地认为经济必须由市场主导。一旦我们学会解放思想,我们就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们计划以及生产的方式。
沃尔玛的规划延伸到各个方面。商业学者和运营研究分析师将沃尔玛后勤奇迹的成功归功于率先采用创新技术,比如供应商管理库存,计算机化……沃尔玛成功地在整个供应链中实现了信息的信任、开放、合作与透明。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全盘的规划,是不可能实现这些措施的。
沃尔玛以计划的方式稳固供应链各部分的合作,这一做法与西尔斯的竞争手法形成鲜明对比,后者以悲剧收场。首席执行官爱德华兰伯特是艾恩兰德的忠实粉丝,他接管后,引入了一个“内部市场”,使得各部门相互竞争,导致部门之间信息相互保密,过度重复,引发混乱,最终公司破产。更糟糕的是,很多人并没有看出这个“内部市场”的弊端,反而在很多公共部门中推行它,导致英国国民健康服务的质量不断下降。
要知道,西尔斯的倒闭还不算什么,其他同样引入“内部市场”的行业遭遇了更加惨重的失败。
在医药行业,有效的抗生素已经越来越少。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困局,从疾病控制中心到英国前首席医疗官他们每个人都说,由于无法实现盈利,制药巨头在大约三十年前基本上已经不开展抗菌研究业务。可实际上如果不开展抗菌保护研究,那用不了几十年我们的医疗水平就跟维多利亚时代差不多了。缺乏整体调控,只依赖市场竞争,我们的医学质量不升反降。
不单是医疗,在环保领域也是如此。即便经过了长达二十年的气候外交,石油公司BP去年报告发现,能源结构中的非化石份额与1998年没有什么不同。今天气候变化已经直接威胁到我们的生存,我们却仍然停滞不前。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即便面对全球变暖危机,市场经济的发展还是需要继续生产化石燃料。
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依靠非市场干预才能解决环境问题。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借着政府的监管已经减少了臭氧的排放。在此之前,市场调节是无效的,作为消费者的我们决定不用冰箱或发胶,同样效果甚微。同样地,我们依靠相关的规定、公共部门的基础设施建设,国家对创新的管理 ,最后成功解决了酸雨问题,并在过去35年为全球树木增加了7%的覆盖率。
这就是为什么绿色新政的核心是推动公共部门强有力的规划和行动,而不是依靠市场去调整。加利福尼亚州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之所以能减少,主要是因为政府进行了设定了调控法规,而不是气体排放交易发挥的作用;同样地,而北美温室气体含量之所以大大降低,也是因为安大略州政府决定关闭州内所有十九个燃煤项目和发电机组。
从这些失败和成功的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如果缺乏计划经济这类的市场之外的干预手段,只要某些东西是有利可图,无论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它都会继续存在。同样,如果某些东西无利可图,无论多么有益,缺乏总体经济规划,它都不会产生。
与此同时,今天大部分人认为官僚机构不负责任,专制妄为,限制了个人自由,这样的想法也是有依据的。沃尔玛确实称得上物流领域的奇迹,但它也只是现行市场体制中的一块不受约束的私人领地。因此,单靠经济规划是不够的,它必须是真正民主的。
像沃尔玛和亚马逊(或富士康和戴姆勒)这样的计划经济巨头,不单涉及规模庞大的计划,而且从上到下也完全无视民性。超过一半的沃尔玛兼职员工表示他们没有足够的收入来满足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由于公司还不断打击工会的作用,员工无奈之下只能依靠公司发的食品券来平衡收支。亚马逊公司仓储中心工作人员害怕因为去洗手间而被解雇,就直接在瓶子里撒尿,所有员工偷懒的时间都会由腕带上的跟踪器记录下来,这个跟踪器会即时发出警报。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里,常见亚马逊仓库外面常驻着护理人员,他们随时要准备治疗中暑晕厥的工人。
亚马逊首席执行官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被称为在线零售业“斯大林”,没什么胡子,脑袋秃顶,他负责执行的是无所不至的,毫无自由可言的监控资本主义(提供数十亿人乐于使用的免费服务,使这些服务的提供者能掌控惊人的细节以监控这些用户的行为——通常未经他们明确同意——译者注)
我们需要利用我们丰富的生产资源来达到更好的目标 ,通过公共政治,我们才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随着技术不断发展,我们得以开始讨论什么样的计划能够帮助我们实现目标,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纠结是否要开展计划经济。此外,无论是在企业层面还是在政府层面,真正以民众为基础的民主性控制必须成为新型计划经济不可妥协的基础。
译者注:
[1] 所谓的中央计划经济是一种社会经济运作的组织方式,又称计划经济,它是对生产、资源分配以及产品消费事先进行计划的经济体制。 由于几乎所有计划经济体制都依赖于指令性计划,因此计划经济也被称为指令性经济。
[2] 市场以价格来约制企业,沃尔玛这样的企业通过组织的力量来协调内部的各种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