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樂隊》:各行其道的「大師」之作
正如演唱會排rundown,一部集合各式導演的短片的電影猶如放入不同歌手的EP,在不同人生下焠鍊得來的藝術結晶,加以精心的排列組合,才能成就一場絕倫的演出。
《七人樂隊》的項目在八年前已先聲奪人,項目本計劃由八位香港殿堂級導演執筒,各拍攝一部不同年代的短片。預設野心勃勃,成片更率先在戛納放映,證明香港電影經久不衰的魅力。但數年後才終於在大陸公映的成片,影迷一睹為快後卻是差強人意。
《練功》幾乎是開宗明義的,香港的七十年代,天台上,由南方來港武師傳道授藝,天空駛過超低巨型飛機,這是港影日後連綿的意象,恍惚間有在看《繼園台七號》的錯覺,比起楊凡的文人風範,洪金寶雖是「紅褲仔」出身,但單論這一鏡,卻在氣韻和意境上有過之無不及,正因為他的私人練武回憶,也是香港電影的元初印象。
在袁和平的《回歸》中亦能看到某種延續,九十年代的「東方荷李活」人才濟濟,不少導演、演員、作品遠渡重洋,更新了荷李活的類型電影,而融合好萊塢劇情設計和香港武打元素的電影,逐漸蛻變成了另一種香港電影的符號。回望千禧年時期的類型港片,《雙子神偷》、《精武家庭》、《新警察故事》等,都成為當年名譟一時的作品。《回歸》劇情上延續其優點,動作與喜劇元素齊驅,元華送孫女上學,在街頭遇見兩個小混混,出手教訓,奉上一段迅疾的動作場面,十分美式,十分有遊戲感,但膠片質感和粵語對白卻在正本清源,宣示這是一部正宗的千禧年港片小品。此外,劇情雖設定在1997年,但焦點不在大時代的「回歸」而著重在「回流」的私人情緒,令人窩心感動。
另一邊廂,比起舉世矚目的動作影片,香港電影的另一面卻是十分學院派的,《校長》用細緻筆觸描摹香港普通市民的溫情,面慈心善的校長,三個頑皮到差點被退學的小孩,長大後卻變成最關心照顧校長的人,那質樸的六十年代,很有人情味,很許鞍華。另一部《別夜》,則在細訴八十年代的文人情緒,形式化的美術設計和誇張的表演,少女「明天要返英國電話里淚流」,在家中的最後一夜與男友釋放青春少艾,隱喻香港和英國的關係。如譚家明之前的《烈火青春》一樣震撼,兩人在公車上旁若無人做愛,是迷惘的人生對虛無的抵抗,《深夜港灣》里一句「你快將消失消失去了未會返」,卻注定了普通人的情感在時代下注定消弭的宿命。
《烈火青春》
再到97後,成為另一種類型港片代表的杜琪峰,這次拍攝的《遍地黃金》,講述讓人熱血沸騰的黃金年代,炒股、炒樓,一片太平盛世,撈金熱浪,幾位年輕人在非典下的茶餐廳錯失良機,這次年輕人不舉槍對峙,只是留低幾個午夜的落寞背影,是金融都會失落一代的動人側寫。徐克的《深度對話》,幾重劇情視角包裹,在單一空間也迸發出戲劇能量,卻不再以公元紀年,香港不停留在過去,也不存在於現在,逐漸引發出時間的幻象。
而七部中的高光之作,則當屬林嶺東的遺作《迷路》,當年拍出《風雲三部曲》的怒火憤青,這次一洗鉛華,展現了對港深情的凝視,從大會堂,照片中的昔日海港,到人頭攢動的上環,再去新界屋村,我們隨著攝影機的腳步,游了一圈香港,最後片中父親的骨灰在新界的河流漂蕩,光輝一生回歸塵土,多少豪傑,他們雖走了,背影仍是豪邁。杜琪峰說老友像《阿飛正傳》里的無腳鳥,在日本、溫哥華、上海均有物業,曾在多地旅居,留港時間並不多,但這次拍片卻訴說了獨此一家的深沈鄉愁,才知他對香港的赤誠之心。
雖說影片不乏可圈可點之處,但缺陷仍是明顯的。例如《別夜》在製作上不夠精美,私人情感變得矯揉,預計會引來不少劣評。而在宏觀的主題上,吳宇森缺席了七十年代,每段故事在時間上的跨度亦不統一,實質上已離題。而導演們在電影路上早已各行其道,志趣各異,拼在一起難免顯得雜亂無章,空留幾縷被熨平的情意結。較之《八部半》的港影史詩敘事已捉錯用神,如今的《七人樂隊》更難以做到琴瑟和鳴,舊時代的故事做不到歷久彌新,不知是顧左右而言他,還是欲辯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