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克的哲學：光頭黨與種族主義

《龐克的哲學》這本書總共有九章，我挑選其中五章來分享，主要是因為這五章著重於社會議題（政治、性別、環保、道德、種族），在當今社會現況非但不過時甚且更為契合。而其他我沒分享的章節諸如音樂特性、同人誌、DIY 等較屬於龐克的音樂與文化層面，相對較為人知，就不贅貼了。

「光頭黨與種族主義」幾乎和龐克音樂起源有著並行的歷史，而且也是最陰暗的部分，畢竟牽扯到種族歧視，幾乎跟世界上多數人都難免干係，不正面對決不可。

我看過一部 2006 年的電影，叫做《這就是英國》（This Is England），那是描寫「光頭黨」（skinheads）最好的電影之一。電影背景是英國七八年代之交，龐克、雷鬼、牙買加 ska 音樂風行過一陣子，片中處處可見蛛絲馬跡。這些音樂受到白人勞工階級的喜愛，然當時失業率高，致使這些白人開始歧視亞裔（尤其是巴基斯坦和印度裔），整個社會暴力衝突不斷。許多成天鬼混搗亂的青少年被叫做「光頭黨」，主角就是其中一位。

為何叫光頭黨？因為他們大多是光頭、一分頭造型，或是像台灣 89 喜愛的蛋頭。89 到哪都一樣，豈不？髮型之餘，馬汀大夫鞋、飛行夾克，吊褲帶也是他們標準裝扮，一來自以為帥氣，二來便於鬥毆。憑著男子氣概與街頭時髦的外形，光頭黨大受歡迎。

諷刺的是，ska 曾經是一種多元種族的東西，並且深植在勞工階級的政治作為當中，這是非常反種族歧視的。但樹多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一個東西玩的人多了後變質難免。O'Hara 說：

這些原本英國的六〇年代早期的光頭黨並不反對黑人，但仍然跟種族歧視沾上了邊。六〇年代中，有一批巴基斯坦的廉價勞工來到英國。工廠老闆發現，要剝削這些移民是容易得多了。

這使得許多光頭黨跟他們的父母都丟掉工作。無所事事、窮困、不知何去何從，使得光頭黨將他們的怨氣發洩在這些外籍勞工身上。光頭黨騷擾、虐待甚至有時候殺人。巴基斯坦人唯一的罪過是，他們在錯誤的時機來錯了地方。

自然而然地，原始龐克的憤怒與攻擊性，吸引了滿腹怨氣無處發洩的光頭黨來到他們的演唱會。

其實光頭黨不等於龐克音樂和龐克族，只是光頭黨多也喜愛龐克樂。O'Hara 說「光頭黨比龐克更保守、更暴力」，在政治上也比較冷漠：

當龐克越發在基進的政治上成長，而光頭黨則越來越無知、越來越有種族歧視傾向。八〇年代中後，光頭黨成為龐克場景的敵人，因為他們動不動就在演唱會施暴，並目跟種族岐視組織掛勾，偶而光頭黨會發發飆，抬出愛國者的招牌，藉酒滋事。

與其說光頭黨喜愛龐克，毋寧說他們更愛以龐克作為搗亂的手段。O'Hara 說：

光頭黨也會組樂團，唱的是他們原本的工作如何落入外國人手中，以及身為英國勞工階級的驕傲。這些光頭樂團的音樂技巧甚至比早期龐克還要差勁許多，然而，他們很快地就受到兩種人的歡迎：勞工階級以及那些想利用他們的組織。

連社會大眾也把光頭黨和龐克混為一談：

這兩者有著共同的音樂品味以及光頭造型，常使媒體及無知的觀眾把他們擺在同一邊。

由此可見，光頭黨並不太積極支持正在成長的龐克場景。同樣地，龐克也想跟光頭黨撇清關係。

講到種族歧視，我們知道美國白人也不遑多讓，甚至比英國人歧視印巴裔人更深更廣：

在八〇年代早期，美國龐克與光頭黨之間幾乎没什麼區别。

基本上，美國的光頭黨是中產階級白人小伙子，沒什麼理由會變成種族主義者及無業遊民。他們是一群喜歡喝酒鬧事的叛逆小子，這在八〇年代早期的龐克場子中時有所聞，過了幾年後美國的光頭才曝露出和他們的英國前輩一樣醜惡的嘴臉。

被白人至上論之類的組織號召來的光頭黨屢屢出現在脫口秀節目中高談闊論，並驅使許多年輕人加入他們，這些小毛頭們也不分青紅皂白地認定非洲裔、亞裔及拉美裔的美國人正逐漸佔據他們的工作機會。

結果無論英美光頭黨，法西斯主義都變成他們的智障信念。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

在這類的光頭黨之中，也有一些黑人、亞裔及拉美裔的，他們也跟納粹派的光頭一樣無知而暴虐。

無知的法西斯主義還包含排拒同性戀、極端右翼、盲目愛國主義，尤其是後者，幾乎所有光頭黨都有的。但奇怪的是：

光頭黨熱中於譴責那些反戰的人，自己卻不願入伍當兵。龐克族則認為愛國主義是不必要且危險的。這樣的差異已多次造成龐克與光頭黨之間的緊張。

龐克反對愛國主義，可參見本系列第一篇。但光頭黨人也不是全然無腦，譬如有一個組織叫做「反種族歧視光頭族」（Skinheads Against Racial Prejudice，S.H.A.R.P.），成立目標顧名思義。

有的光頭黨及樂團經常出聲對抗共產黨徒、無政府主義者，以及他們眼中的「自由派集團」。這些集團動不動就進行洗腦，他們對所有的小孩子灌輸所謂世界和平之類不存在的勞什子。其他的光頭黨，則將矛頭指向龐克，來響應這個無知。

光頭黨痛恨左翼的原因並非反戰，更與愛好和平扯不上邊（譬如反而支持波灣戰爭，畢竟愛國主義作祟），只是嫉妒崇尚追求個人自由，而非支持自由主義。甚至有人痛恨龐克，覺得他們就是共產黨、同性戀，統統都是大笨蛋。但 O'Hara 說：

我們不難看出，誰是真正的「大笨蛋」。

前面提到 S.H.A.R.P.，除了反種族歧視外，他們其中有些人也會支持無政府、左翼及同性戀，譬如次級組織 Red and Anarchist Skinheads（Rash）以及「紅頭」（Redskins）次文化族群。這些方針也很反光頭黨，因為光頭黨：

對同性戀的恐慌與拒斥，以及鼓動大男人氣概，變成光頭黨意識形態的一部分，並且散佈到紐約市興起中的「正牌龐克」場景。

反同現象在正派龐克（straight edge）一系中被「發揚光大」，真是丟臉。這前因後果可參見前篇，不再贅述。

倒是 O'Hara 說，有些光頭族對於自家黨派的信條，

只接受 「穿制服」一項而己，因為這已經成了美國的時尚風潮。其實，你走過同志街很難不看到幾十個穿著制服的光頭族。

也許光頭黨人不少，但不是個個都無知又丟臉。O'Hara 再次強調：

並不是所有的光頭黨都是納粹，他們也不全然是種族主義者。事實上，跟種族主義者光頭族對幹最厲害的是其他的光頭族。

還有一個現象也很諷刺：

諸如像 S.H.A.R.P. 及其他各地一些光頭黨團體的形成，是為了打破光頭黨有種族歧視的刻板印象。他們的策略包括肢體的對幹，把對方踢個屁滾尿流。他們相信，要打擊納粹「就用他們唯一能懂的語言」——皮靴、拳頭、鐵棍以及所有可以拿來嚇嚇這些小丑的傢俬，這可以讓他們明白，我們不是說說而己，我們絕不容許有人因為種族、性傾向、性別或政治信仰而受到攻擊。

結果，反種族主義光頭團體也變得暴力起來！他們所受到的批評主要有兩點：

首先是他們崇尚暴力，覺得和平主義的手段不僅被視為是不實際的，而且帶有種族歧視的傾向。

和平主義者變成種族歧視者？怎麼會？！O'Hara 說：

許多談論反戰運動的自由主義白人，骨子裡事實上是種族主義者、或階級主義者，或性別歧視者。

可想想現實，似乎也不太讓人意外。

第二點是，他們跟自己對言論自由的觀點相抵觸，譬如有光頭族說：

我所支持的言論自由，是去激勵每一個人，讓每一個人得到解放；我不認為讓法西斯主義者講話可以創造出真正的自由。法西斯主義者受邀上電台或在任何地方發言，都要被阻止，因為那不會造成真正的解放。

所以 O'Hara 說：

使用肢體暴力來對待不同意見——不管這些意見有多可怕或多荒謬——卻無疑地是一種言論檢查，而這對自由社會來說是可能造成傷害的。

我們常常會看到，一個立意良善的訴求，在使用有意識的暴力手段之後，往往被扭曲成一個危險的、被誤導的運動。說來說去，這種右翼白癡所主張的言論管制，只是讓這類型的蠢蛋的追隨者變得更多而己。聲稱自已處於地下、被迫害、被限制言論的地位，已使得白種光頭人渣的勢力日漸龐大，若非如此，他們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搞頭。

以暴制暴、箝制某種言論的言論自由，有多少正當性？值得省思。

最後 O'Hara 為光頭黨做了一些結論：

雖然大部分的美國光頭黨已不再是種族主義者，但仍然是愛國、無知的流氓。龐克與光頭黨之間幾乎沒有交集（正派龐克是個例外，他們採納光頭黨的整齊打扮及保守觀點），但常常因為相近的音樂品味而攪在一起。這說明了光頭黨不曾仔細看看或搞懂他們所支持的龐克樂團在唱些什麼。

就我感覺，其實在美國硬蕊龐克界，光頭造型的樂手還是很多，但他們大多也不是光頭黨。譬如宗師樂團 Black Flag 的主唱 Henry Rollins 就是，他非常支持同志平權，也從未跟種族歧視扯上邊過。有趣的是他反戰，卻常常去勞軍、協助退伍軍人重返社會... 這不就是 O'Hara 在「無政府主義」那章中說的嗎：

去支持軍人上戰場殺人或去讓軍隊回家以讓他們（相對於比較不重要的軍隊）不再犧牲都是侷限性的、有問題的看法。抗議者把戰爭化約為一個單一、容易消化的議題：「軍隊是可以存在的，只是別打仗」。如此，和平運動就變成是在為主流的愛國謊言背書。

另外他也是大麻合法化支持者，由此種種看來，同樣是華盛頓人，崛起於八〇年代早期，卻與彼時興盛於故鄉地區的正派龐克格格不入。一路下來，我們不斷看到反對社會主流的龐克圈中出現反對龐克主流的現象，打著反叛大旗來反對反叛，真的很有趣呢！

何止有趣，龐克簡直博大精深！也許不斷地反叛，才是最正港的龐克奧義。這系列五篇分享至此告一段落，五大主題——政治、性別、環保、道德、種族——都十分具備當代民主社會價值的討論意義，且探討角度多元，絕非僅有正面立場。哲學的精神——思辨、辯詰、自省——都在其中充分展現。我盡力挑選的書中重點段落，希望大家喜歡。感謝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