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珍藏|德國隊的黃金十年和我的青春最末期
2020年歐洲國家盃正如火如荼進行中,然相較於NBA季後賽越來越激烈而我忙著幫任何能打敗洛杉磯快艇的球隊加油,又Montreal Canadiens(蒙特婁加拿大人,冰球職業隊)正以季賽第13名之姿一路以下犯上前往加拿大人和加拿大球隊睽違28年的NHL總冠軍的路上,兩個季後賽已經讓我的夜晚應接不暇,總不能白天還一連看三場足球(加拿大時間剛好早上10點、中午12點、下午3點一連三場)。當然,搬到加拿大後,不比人在歐洲,兩年才會看一次足球賽(世界盃/歐洲盃),各國球員對我來說已逐漸陌生,也減低我從預賽階段就開始看球的慾望。
同在德國讀書也離開的學妹仍為德國隊晉級不晉級揪心時,我卻對德國隊已毫無激情,一半是因為自己離開德國更久,一半則是因為2018年夏天Özil被迫退出德國隊有關。
然當我看到Neuer明顯比往年慢了一拍的身手和越來越往後退的髮際線、Müller從青春正太變成愛抱怨的暴躁中年大叔且依舊在場上瞎跑、而場中央的Kroos臉上的絕望之情和場邊德國教練Löw一籌莫展的臉色相呼應,一度被看作是德國希望的天才Sané仍介於上場不上場之間,內心還是升起一股懷舊之情。
懷舊珍藏的不只是德國足球國家隊的黃金10年,更是我自己最後的青春歲月。
首先,翻箱倒櫃出這張郵票小冊,是德國郵局在2012年夏天為歐洲國家盃發行的郵票。
2012年的德國已經接近球隊巔峰,一路過關斬將,卻在四強賽再次敗給義大利。為什麼說「再一次」,因為2006年的世界盃半準決賽上,德國也是輸給義大利,而我和德國隊的懷舊故事就從這場球賽開始。
2006年,年輕的德國隊在當時堪稱最年輕帥氣之雙人組教練Klinsmann和Löw帶領下,踢出一種全新的球風,當時我還沒從貝克漢的帥氣中緩過神來,倒也注意到這支年輕的德國隊。季軍賽那天,我的碩士論文也進入到最後一校,好友來我家和我邊檢查論文,邊可有可無的看著德義之戰。
那真是一場前所未有沉悶的球賽,整整115分鐘,只見足球就是在中場換過來換過去,無聊至我和好友在修改完論文之虞,還有時間暢談碩士畢業後預計去的旅行,我還記得對話之初,聊的是去蒙古還是蘭嶼,然後,最後兩分鐘,情勢急轉直下,義大利忽然踢進兩球,我和朋友震驚不已,久久不能言語,「要去德國學德文嗎?」「妳去我就去啊!」當時誰都不知道,這場比賽後,兩人不只踏上所謂德國遊學之旅而已,也從此走上離家背井之途(雖然我們最後也沒有留在德國)。
Die Deutsche Fußballnationalmannschaft,就是一支改變我一生的球隊。
2006年在我抵達德國不久後,學到的第一個組合字是Sommermärchen(夏日童話),形容2006年世界盃上的德國隊出人意表的好成績。年底,德國足球國家隊簽下Löw為總教練,他也住在Freiburg,而我剛好就住在他的慢跑路線上,每一次看到他穿著短褲跑過我家窗前都覺得很興奮。在德國的日子裡,我也變成一個足球迷,追蹤每個德國國家隊的球員所在的球隊,忠誠地跟隨他們,為他們每一次進球大聲尖叫。
隨著Klose成為鎮隊之老(?),隨著Schweinsteiger、Podolski、Lahm成為他們各自位置上世界上最好的球員之一,隨著2009年U21冠軍隊成員們,包括Neuer、Özil 、Boateng、Hummels、Khedira等一個一個成為國家隊主力,老實說那幾年的大部分的德國球迷包括我都信心爆棚,無論是哪一種資格賽和預賽,德國隊都勢如破竹——直到倒在決賽之前。
從2008年(歐國盃)、2010年(世界盃)、2012年(歐國盃)連續三個大賽的半準賽上輸給西班牙和義大利,每一次,我都異常的失落,尤其是2010年世界盃上,在連續以4:0和4:1大勝阿根廷和英國後,竟然又被西班牙盤球盤著盤著就盤出局了,那失望之情真的難以言喻。
那幾年也是德國隊開始他們「多元主義」,隊中至少有七、八名成員父母至少一人來自其他國家,因為成績好,土耳其背景的Özil成了土耳其移民融合入德國社會的典範。
誒,寫到這裡我都不禁要掬一把歲月的眼淚:都快忘記德國曾經有這麼一段時日。
在這幾年當中,德國隊有很多激動人心的比賽,最刺激的對戰組合非2008年歐國盃的德國隊v.s土耳其隊莫屬,尤其身在柏林這個擁有世界第三大土耳其人口的德國首都,可以說是一個城市有兩個國家要在足球上對決,緊張程度從全副武裝的警察如臨大敵之貌可見一般。
直到現在我還能描繪這場比賽,趕在比賽前擠進一個啤酒花園,位置巧妙,面前全是穿紅色球衣拿星月旗的土耳其人,背後則是著白色上衣的德國球迷。這場比賽土耳其隊精力充沛,不斷強攻,於是我前面的土耳其人不時報以熱烈掌聲和嘆息聲,而我後頭則是一片寂靜,沈默地看德國隊一而再再而三的傳球失誤。
當土耳其先馳得點,毫不留情的轉過身來對著目瞪口呆的德國球迷高唱「Auf Wiedersehen!Deutschland!」(再見了德國隊!)我噗嗤笑出來,被旁邊的德國人瞪了一眼;幾分鐘後德國隊再靠小豬扳平,這時後頭也傳來一陣陣 「Auf Wiedersehen!Die Türkei!」直到比賽快要結束前,土耳其頻頻射門,德國隊屢屢失傳,眼看坐在電視牆下方的兩邊人馬火氣直升,忽然間訊號中斷(據說是因為維也納的一場大雨),畫面空白。
真是天澆一桶冷水下來,所有人都冷靜了,這時候只能專心聽著廣播,緊張地咬牙切齒,大氣也不敢喘,這段停播的時間是少數說不上來有多久,卻是生命中數得上來、稱得上度秒如年的時刻(沒錯,那時就這樣的愛德國隊)。
後來好像是德國又進球,然後土耳其再進球,比賽最後一分鐘,Lahm衝進禁區,這是我第一次體驗到所謂的聲音會比畫面快:觀眾才見到球來了,就聽到主播喊著「Tor!」,比聲音慢了一秒鐘的畫面上,傳來進球的畫面。
那晚我在德國和土耳其球迷中間,往後退了一步,和德國人一起慶祝勝利,直到幾年後才意識到自己對於德國人骨子裡排擠移民的無知。
你們看,德國隊甚至和我在種族和排外議題上的啟蒙緊緊相連。
2014年,我開始準備從德國撤退。但一如既往,整個夏天仍為德國隊瘋狂,所有我喜歡的男孩們都在這個隊上了,即使銀行裡的歐元現金因為要離開了已所剩無幾,儘管街邊就有各種便宜的德國隊周邊商品,還是跑去愛迪達專賣店掏出近100歐元大洋,重金買下德國隊球衣,甚至多付錢印上名字,興奮地穿著它穿梭在各個酒吧。
這個夏天,德國隊勢在必得,Neuer守備出神入化,已經晉身到神的領域,整支德國隊的默契幾乎無人能企及,隨著賽事進行,耆老Klose破世界盃累計最多進球紀錄是早晚的事情,第一次看足球賽的台灣詩人和我一起去酒吧看德國對上巴西比賽,她還以為足球一場都能踢進個三五球。
冠軍賽那天,柏林的天色灰暗,雨勢綿延不絕,本以為自己提早大半天出門,應該能夠擠進Brandenburger Tor(勃蘭登堡門)到Siegessäule (勝利之柱)之間,誰知道老遠就再也無法前進半分,我站在雨裡一籌莫展,悲觀地想假如今天輸了,兩天後就會以這狼狽的姿態離開柏林,學位已確定要放棄,要是還沒能看到德國拿冠軍,八年德國要是真落得如此結局,未免淒慘。
幾個男孩說我擋住他們,要我坐下來,遞給我一瓶啤酒,問我是來觀光的嗎?並解釋今天有冠軍賽,可能到處都有管制,我抹掉臉上的雨水,秀出防水外套下的德國隊福,說「我來看球,我支持德國隊!」,幾個男孩笑起來「妳又不是德國人!」聽出口音,我不甘示弱地頂嘴「你們也不是德國人啊!」「我們是瑞士人,但從德語區來的耶!」「我是台灣人,也會講德語喔!」
儘管人們說政治歸政治,體育歸體育,然世界盃從來就只關乎國族認同。而在電視機前面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隊奪冠會興奮大叫實屬正常,然在柏林,在一個正要離開的國家,跟著當地人為球賽起伏和勝負悵然若失或欣喜若狂,就顯得過於入戲。
從2006年世界盃到2014年世界盃冠冠軍戰前,我當了八年球迷,卻在奪冠那一刻,覺得自己這八年作為一個外國人卻真心真意以德國隊為依歸,其實很荒謬。
2016年的歐洲國家盃,我換了身份,成為多倫多居民,追了整個多倫多暴龍隊賽季後,儘管德國國家隊的主力成員還是那些人,但也是自2006年後,第一次有些新面孔叫不太出名字,再過兩年,2018年世界盃基本上就像是看著電影謝幕,德國隊竟然在小組賽就被淘汰,隨後就是一連串對Özil的指責,他退出了,十年的德國民族大融合到頭來只是一場幻象,假如說我對德國隊的愛,嘎然停在2014年冠軍賽前的那場大雨裡,Özil的退出讓我幡然醒悟:看球還是看臉就好(究竟是怎麼得出這結論的)。
而時間是這麼飛快,隨著2014年冠軍隊成員的散去,十年遊走歐陸的最後一點青春也正式劃下句點,當年重金買下的德國隊球衣束之高閣,郵票就收到資料夾裡,如今再寫德國隊,已屬於懷舊範疇,但每一次看到德國隊比賽,這段記憶仍會跳出來說嗨。
寫完之後,我要繼續幫加拿大籃球隊的奧運資格賽和蒙特婁加拿大隊的冠軍系列賽加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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