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17 諮商

cyc3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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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對自己意義最重大的一件事,就是去做了諮商。


一直知道自己是自我覺察能力比較高的人,至少可以很敏銳地知道自己何時的狀態好、何時的狀態開始不太好,也一直知道自己是個過於敏感的人,不管是對他人的情緒、還是對自己的情緒,但知道了這些事之後,卡住的是我沒有方法可以解決這些問題。而去年四月,開始想正視這件事,第一次踏入諮商的世界。

記得之前其實也有發過文,提到過前兩、三次諮商的收穫,但其實後來我做了個身為醫療相關產業的人大概最討厭的事之一,就是我逃開了。

一次「完整」的諮商療程至少會需要六到八次的晤談,就像我們常常在跟病人講的,根管治療往往不會一次就完成,會需要幾次不等的次數去完成一個完整的療程(慘了,現在的比喻都只能想到這種的了XD),不能說暫時不痛了、或自己覺得暫時沒有效就不來了。

但總之那一陣子的我,成了諮商的逃兵。婉轉地跟當時的諮商師說想要暫時先停一停,然而其實原因之一,是當時還在醫院的我,其實常常累到回家倒頭就睡,只能用本該拿來補眠、自己難得的特休,抽空去諮商,其實後來真的在諮商室裡講到差點睡著。

聽起來有點荒謬,但當時就是這樣,累到沒有心力去諮商。

那次之後,深切體會到一件事,不只需要具有一定的資本(經濟資本、社會資本都是),也需要在有一定程度的身心狀態下,才得以進入諮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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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約莫半年多,十一月底的某一週,莫名地,我發現自己又開始失眠了。內心有一股聲音不斷質問自己,可是你明明就已經離開醫院的那個環境了啊、你明明就已經在你夢寐以求的工作環境了不是嗎?你到底還有什麼好焦慮的?

那時的我也才很深切的體認到,是之前累積許久的很多問題還沒有解決,像在空谷中大喊,隔了好久好久,才聽到回聲,隔了好久好久,才感受到之前壓抑許久的後座力,但不代表那些不存在。

有了之前的經驗,我決定在自己目前狀態是好的時候(至少是生理上可以吃飽、睡飽的狀態)再次踏入諮商。剛好那一陣子,身邊有兩位很重要的朋友也在低潮時期,前者是因為家人的過世,後者也同樣是醫事人員,我才又再度想到之前其時就有推荐過身邊其他醫事人員朋友用過的補助方案(最一開始是因應之前疫情下,有執照的醫事人員可以找有合作的諮商所,政府補助諮商六次的費用)。想到自己終於拿到執照可以用了(對,之前壓力最大的銀彈時期反而因為還沒有拿到照所以只能自費去諮商),便趕上了去年度補助的末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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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踏進諮商,我換了位諮商師。諮商從來就不是心靈雞湯,從來就不是去講一講、釋放一下情緒,然後討討拍就結束。在這期間,我發現更多的反而是發現問題、然後解決問題。朋友說諮商有分不同流派、每個諮商師的方法跟風格也會些許不同,雖然朋友的比喻有點好笑,她說就像找伴侶一樣,多試幾個也沒關係,總之不適合就要勇敢當機立斷,找到合適的諮商師非常重要。

與其說在講情緒,我更覺得這過程像場腦力激盪,像場精彩的思辨,她不會只是附和我、順著我的話跟情緒,而是很冷靜地在我情緒上來時,試著去拆解這個情緒。她讓我慢下思緒,細細去抽絲剝繭,一一解構每一個問題,試著用不同的視角切入,問著一個又一個那些其實一點都不理所當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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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第二次的時候,諮商師一句,「停住又會怎樣呢?」讓我想起曾經自己也可以義無反顧地停住,她又說,「其實你的生活是有熱忱的啊,你很努力做了很多事耶。」其實到頭來回想,也是因為總習慣質疑自己在某方面是不是不夠努力,而忽略了自己其實在其他方面,一直是很認真看待在生活這件事情的。

而第四次時,她問到,「你覺得暫時不講,因為你覺得他們暫時不能理解,但他們可能永遠沒有理解的那一天啊,你為什麼還要在意他們怎麼想呢?」也才發現,是一樣的迴圈,因為以前大學時不好的經驗,我總是先否定了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的意義,進而築起防衛的高牆,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最近在忙的事情、自己近期在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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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時,我甚至想起了好久以前、幼稚園時,一件對我傷害很深、我幾乎沒有對任何人提過的事。

幼稚園大班時,因為班上同學普遍還都長得很矮,搆不到冷氣的開關(對,當時的老舊冷氣沒有遙控器這個東西XD),幼稚園老師便指定班上一位長得較高的同學(其實也是平時比較受老師偏愛的一位同學)負責在夏天時開冷氣。而為了省電,老師說要早上十點以後才可以開。一次下課時,從外頭的遊戲場回到教室時,滿頭大汗的我看到那位同學已經拿著小小的椅凳、站在椅凳上,右手已經準備搆到冷氣的開關。

因為當時才九點半多、快十點,於是我邊用手搧風,邊無心說了一句「蛤,現在就要開冷氣了喔?」

那位同學看了我一眼,右手已經打開了冷氣開關,沒有回答我。

想當然爾,下一節課,老師一走進教室看到冷氣已經開了一陣子,當然非常生氣地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沒想到,那位同學可能因為害怕被責罵,便跟老師說室我叫她開冷氣的。還記得當下的我,氣到差點哭出來,連忙否認。老師叫我們兩個站起來,當著全班的面,生氣地質問到底是誰說要開的。其他同學們就只能坐在位置上靜靜看著被叫站起來的我們兩個,只剩老師非常生氣地在問到底是誰。那一瞬間,空氣彷彿凝結,我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感受到怒氣沖沖的老師的情緒。當時的我太害怕了,我明明知道不是我,但內心有一股聲音告訴我,只要我騙說是我說的,這一切荒謬的鬧劇、這可怕的凝結般的空氣,這一切就會停止。最後一次,老師再問我一次是不是我,我說是。

後果當然也很容易想像,幼稚園老師氣沖沖地打電話給我媽,把我說成萬惡不赦的「會說謊的小孩」,爾後也對我加倍嚴厲。自此之後,一直延續了好多年,不知情的媽媽也同樣把我認定成「會說謊的小孩」,總是質疑我的時候提起這件事,說「你從幼稚園開始就會說謊了。」天曉得當時的我其實只是「太害怕衝突」了,於是希望自己藉由「說謊」把自己推上那個壞人的位置,這一齣鬧劇就可以結束,但我知道,就算我再怎麼澄清,媽媽大概也不會相信我。在這不被媽媽信任的情境下好多年,她大概也是在我上大學離家後,才開始體認到,我不會說謊,只會乾脆「不說」,或叛逆地直接承認。

藉由這件事,我跟諮商師說,我其實一直是很害怕衝突的人。她問我,在像這樣受害者、拯救者、加害者角色不斷流動的戲碼裡,我怎麼去看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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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那時才理解為什麼前陣子諮商筆記事件沸沸揚揚時,看到一位諮商師說的,若因為看了諮商筆記,有一些內心的議題被打開之後,沒有專業的諮商師去「接住」,後果反而也許會更可怕。

慢慢在思考她問的這問題時,上禮拜的某一天,我大哭崩潰。我知道的確那是內心某些長久以來的東西被「打開」了,我坐在床上,哭到快不能喘氣。

(然後很暖心的是,本來在和室椅上睡地香甜的米荖突然被我驚醒,睜著渾圓大眼回頭看著我好一會兒,然後似乎感應到些什麼,緩緩地起身,走到床緣,趴在床邊歪頭看看我,渾圓大眼彷彿想要安慰我些什麼。再跳上床,慢慢接近我,用鼻子溫柔地蹭蹭我,彷彿在跟我說拍拍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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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次諮商,我跟她說,我反而常常把自己放在「加害者」的角色上。因為太害怕傷害到別人,因此無限放大那些做不好的事情,然後用力苛責自己、檢討自己。她說,十件事情若有兩、三件事情做不好,明明就理性來說,兩三件的不好明明就遠少於七八件的好,為什麼我總是習慣自我否定、漠視自己的付出跟努力?

她問我,覺得自己老是做不好的自己是兒童自我的話,成人自我不斷想嘗試用理性的方式安撫它,但為什麼還是沒有用呢?在這平衡之中,父母自我的角色在哪裡?

這期間,諮商師用父母自我、成人自我與兒童自我三個概念,不斷和我討論很多事情。前幾次的諮商,她比較常要我站在成人自我的角度想,思考我要怎麼用成人自我的角度安撫焦慮的兒童自我,而這一次,她要我試試用父母自我的角度來想。父母自我又分批判型父母及撫育型父母,前者就好比打罵教育,後者則是會給鼓勵與支持。

她聽我說了許多之前在醫院期間的壓力,她問我,聽起來兒童自我被批判型的父母嚇到很深,但那麼你的撫育型父母在哪裡?我想了一下,說在其他領域,至少以前在人文社會學科修課的時期,我覺得我遇見很多很棒的撫育型父母,即使知道我還是很菜的研究生,也會給我很多鼓勵,告訴我我做的事情是重要的、告訴我我很努力。

她進一步追問,即便醫院可能真的如此高壓、老師們覺得「銀彈品質不ey」、學長姐們質疑你怎麼沒有是先想到什麼什麼,難道真的沒有撫育型父母的出現嗎?

我想了許久,然後我又在這一個part爆哭了XD

我想起以前實習期間,也是有遇過很暖的學長姐,說覺得我們這組很認真、氛圍很好,也有遇過學長姐,跟我說你一定沒問題的、跟我說我很用心。明明其實也有遇過一些很溫暖的學長姐的。

我吸著鼻子,跟她說,其實好像有,但也許我真的太習慣放大那些做不好的事情,太習慣漠視自己的付出。

想到曾經在那一年期間遇到的很溫暖的撫育型父母的學長姐,光這點便又給了自己很多力量。這議題還沒結束,她說這議題我們下次再繼續談下去。就像之前說的,諮商並不是只陷於情緒的宣洩,也不是不斷告訴你都不是你的錯,不是一直重複你說的話然後說你好辛苦這樣而已,不是聽我講完以前醫院的壓力就結束這樣,而是會一同在這過程中,試著拆解問題,一同解決問題,找出可以再自己找到力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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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360度環景,我們一起檢視了一輪問題的樣貌,常常她會問出我自己身為當局者的盲點,或我從來意想不到的觀點──從來就沒有問題是「理所當然」的無用與有用,也從來就沒有什麼回答是絕對的完整與正確,是在過程中慢慢捏塑出那些答案。

我像牙牙學語般,重新去掌握描述自己情緒、困境的語言跟方式,在這過程中,諮商師的確提供了一個非常有安全感的環境,我知道我可以慢慢地去嘗試,不斷修正、直到得以長成夠精確的描摹跟溝通。

諮商過程未完待續,但就像前面說的,沒有什麼回答是絕對的完整與正確,我們都在過程之中。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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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c3529做枚蒼涼而淒美的枯葉,要倔強而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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