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会掉外星馅饼吗?(下)
几分钟后,巨大的母舰占据了陶德整个视野。飞船穿过墙壁驶进母舰太空港时,一群和奥萝拉面貌相似的昴宿星人早已围在外边儿,舱门一打开,他们就涌了进来将奄奄一息的奥萝拉抬进医疗室。
这地方完全就是科幻电影中的场景,陶德在路上也见到了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各色外星人种,但他没时间惊讶感叹,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奥萝拉快要陷入永眠的苍白睡脸上。
“怎么回事?”
“听说奥萝拉传送到一颗陌生的星球上差点儿坠毁了。”
“那是菲丽丝,但这个穿着地球西服的男人是谁?名单上没有他。”
……
嘈杂的议论在陶德耳边回响,很多都是音调奇怪闻所未闻的外星语言,不过还是有几句发音标准的英式英语。菲丽丝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窗口朝医疗室内张望,陶德则脚步慌乱地走来走去。如果奥萝拉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找个高点儿的地方跳下去算了。
好在陶德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手表的秒针才转了4圈,奥萝拉就完好无损地站出来,连发型和衣服都换了。披散的秀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衣服也换成了粉色的连衣裙,这两样最快也得两三分钟吧,就是说治疗花费的时间比她换装的时间还短,也太快了吧?
在他惊诧之余人群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走道尽头,陶德直迎面无表情的奥萝拉,眼神躲闪心中羞愧万分,正犹豫要不要当着众人的面鞠躬道歉,奥萝拉却走过来牵着菲丽丝和陶德的手向上举起。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我们还是平安抵达蓝色黎明号!各位,让我们欢迎来自地球的菲丽丝,还有另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陶德先生!”
簇拥的人群先是愣了一下,便响起欢呼,四周恰时响起柔和熟悉的音乐,那是合唱版的《We are the world》。各色各样的人们跟随旋律摇摆身体,颂唱歌曲,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没有任何责备或是怪罪的意思。陶德一时间被感动得眼眶湿润,别过脸擦干泪水后,一同唱起温暖的歌词和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们握手致谢。
除了歌声,一段颇为紧张喜感的对话传进耳朵,是用英语说的。
“头儿,大事不好了!花圈和礼品只准备了一份,我们该怎么办?分成两半一人一半行吗?”
“你的脑子是倒着长的么?赶紧去那边的复制机再打印一份出来,时间还够!”
“对了,回来!顺便告诉他们准备好接下来的参观、节目、住宿,和之前的一样,只不过是两人份,快去快回!”
于是一个和地球人面貌相似的蓝皮肤外星人慌慌张张冲出人群,还摔了一跤。音乐刚刚结束,这喜感的哥们儿手上便拿着两套花圈礼品赶了回来,差点儿就和陶德嘴对嘴亲上了。
“欢迎来到蓝色黎明号,小老弟!到这儿该吃吃该喝喝,不要见外!”他为陶德戴上花圈送上礼品,里面是一朵由宝石制成的玫瑰。
不过小老弟的称呼倒是让陶德很不适应,这人脸型圆胖圆胖的像个喜剧演员,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想到奥萝拉的真实年龄他就释然了,主动伸出手:“谢谢老兄!”
“不谢!话说你从地球哪旮沓来的啊?”
“美国,纽约。”
“喔,扭腰啊,美国第一大城市,可牛逼嘞!我一直都想去自由女神像瞧瞧。”
对方明明是个蓝皮肤的外星人,和他握手说话却觉得像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你们这儿的人英语都那么好?”
“瞧这话说的,外星人会说英语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儿么?我是我们这儿最笨的,但也会十来种地球语言,什么英语法语日语俄语西班牙语中文韩语我都会。你的门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地球上新兴的人体艺术?类似于纹身,会让人觉得很酷很拽的那种?”
聊得好好的天一下子聊垮了,脑海里播放起那颗星球上发生的丢脸画面。
陶德松开与聊天鬼才紧紧相握的手:“不好意思,我们有时间再聊。”
除去这点小小的杂音,人们的热情把陶德的心都给融化了,事后他单独拉出奥萝拉向她郑重致歉。
“我不是个喜欢计较过去的人。”奥萝拉用拳头敲敲陶德的肩膀,“那点儿伤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没必要感到愧疚。不过我希望你吸取教训,不要再干类似的蠢事儿了。”
奥萝拉就这样原谅了他,准确说是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或是记恨,所以也谈不上原谅,这让陶德心里更不好受了。
“让我做点什么补偿你吧,否则我怕是睡不好觉了。”
“这样啊……”奥萝拉指尖轻点嘴唇,“那你可欠我个大大的人情,等银河联盟与人类正式建交你就当我的地球导游吧,别忘了哦!”
原本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包括向奥萝拉坦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背地里那些愚蠢想法,可他还未张口手里就被塞进一个“无线耳机”。
“这是个电子导游,有翻译、通讯、讲解的功能。我还有点事必须离开一会儿,你可以乘那边的观光电梯去第4层的公园或者第10层的接待区域休息一会儿,等会儿还有许多有趣的欢迎活动等着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别着水晶胸针的接待人员,我先走了,拜拜,等会儿联系你!回来就带你去补牙齿,我说话算话!”
“哦,对了!” 她拿出个小玩意儿贴在陶德身上,覆盖全身的纳米防护服被吸收过去,包裹感消失了。
“母舰里不需要穿防护服。”
交代完这些奥萝拉便匆匆离去,留下陶德呆站原地。
算了,等会儿再说吧,反正有的是机会。
陶德收回向前伸出的手,找到菲丽丝时她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昴宿星男孩手牵手,脸上是处于热恋之中的幸福表情。这本来没什么好说的,可人类和地外种族都还没有正式接触,她都已经谈上跨种族的星际恋爱了。
“你这是偷尝禁果!”陶德扮作家长的严厉语气开玩笑。
“略略略……关你屁事!”菲丽丝吐舌头。
总不能跟在人家小情侣屁股后边儿当个大灯泡吧,于是陶德独自一人乘坐观光电梯前往母舰第4层,他这才有时间认真领略蓝色黎明号内部的风光。母舰实在是大得离谱,陶德站在透明的胶囊状观光电梯中缓缓上升,左右两边勉强能够看到母舰的金属舱壁,可前后的空间一直延伸超出了大气能见度的可视范围,以至于远处雾蒙蒙一片,所以说是领略风光而不是观察情况。
太空港位于母舰最底层,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飞船在这儿出入起降,最常见的便是奥萝拉那艘草帽状的经典款飞船,也有圆球型、雪茄型和极具流线感的亮银色梭子型,甚至是不对称的奇葩形状。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该怎么说呢?一朵云?那明明是一朵圆盘状的散发着彩虹色光芒的云朵,比陶德此生见过的所有珠宝都要来得梦幻漂亮,却像旁边的飞船那样先是向上漂浮离开地面,便穿过母舰的金属舱壁消失不见了。
“那到底是什么鬼?云做的飞船?”
“亲爱的地球游客,那是一艘昴宿星流光飞船,是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他已经驶向其他星球开始自己的旅行了。”
流光飞船?
无线耳机解答了陶德的疑惑,他摸摸口袋里面只有他换下来的手表和安德烈给他的金属狗牌,没有手机。
真该死,要是能拍下来该有多好。
怀着遗憾的心情继续上升,第二层似乎是仓库和飞船的维护中心,摆放有许多复杂庞大的精密仪器,没什么好说的。头刚伸进第三层,总体的色彩突然从科技感强烈的金属银变换为生机蓬勃的绿色,这一层竟是片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顶上还有薄雾般流动的云层和淡蓝色的天空!
随便动动脑子都知道,母舰里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原始的森林,可那覆满青苔的岩石还有石间汩汩的溪流,无不呈现出原始且自然的风貌。那些静静生长的古老树木有上百米高,比地球的红杉要粗壮太多,随着视野抬升,远处的空旷地带矗立着一座闪闪发亮的水晶方尖塔,塔尖正上方,接近天空,一颗白色的人造太阳照耀万物,为整个生态系统持续地输送光和热量。
再也顾不上形象了,陶德直接把脸贴到玻璃上瞪大眼球,像个孩子。
“哦,该死,要是能拍下来该有多好。”
又一次重复这句话,由于没带手机,陶德只能在心里拿起电焊,将眼前的景色给焊进脑子里。
等到了第三层顶部,陶德才明白天空是由类似于屏幕的技术生成的,然后就抵达了目的地——第四层。
他走出电梯时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没走几步便不得不脱掉西服。蜿蜒的走道、脚步悠闲的人们、修剪整齐的花朵、波光粼粼的喷泉,正常公园该有的它都有,头顶的人造蓝天还有散发着数学几何之美的水晶建筑也不再对陶德具有魅惑力。问题是空气中漂浮着丝带般轻盈的彩色流光,想必这就是奥萝拉提到的昴宿星流光科技。
他定在原地伸出手,任由美丽的流光穿过指尖,这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请让一让,你挡住道了。”
陶德这才回过神让道,发现四周的人正直勾勾望着他。他知道自己脸上肯定是一副乡巴佬进城的夸张模样,于是咳嗽几声逃离了现场。
在公园的偏僻角落,陶德根据奥萝拉的操作用复制机点了杯冰镇可乐,然后撅起屁股弯着腰,观察这台魔法机器是如何生成物品的。透明的隔板内一道光幕扫过,可乐就生成出来,他想起打印机打印文件的过程,只不过人类的打印机只能打印二维的图案,而复制机却能够打印三维的物品。他抬头张望确定四下无人,便哼起小曲儿悠然自得地玩起来,什么钻石、珠宝、黄金,再到成捆的美钞,他穷尽想象不停按下按钮,竟有种抢劫银行的快感。
直到角落里来了其他人,他才无奈停手与复制机道别,顺便将那堆能够闪瞎人眼的宝藏给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只要复制机大规模投入使用,金钱确实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他手捏可乐靠在座椅上,如此想到,耳机里正巧传出旁边座椅上两人的同声翻译。
“喂,看那边,那是个地球人!”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他是昴宿星人呢?”
“我在地球上待了50多年,瞧瞧那标志性的西服,瞧瞧那只有在落后医疗科技下才会产生的松弛老脸,再瞧瞧他手里的可乐和整体的气质风格,我有百分之九十六点七的把握赌他是个性染色体XY型的美国人。”
眉头微微皱起,余光里两个小灰人正对他指指点点,一个穿蓝裤衩,一个穿红裤衩。脸上的表情不像影视作品里那样冰冷机械,而是一副欠抽的样子,有鲜明的情绪色彩。
“我不清楚,你说是就是吧,但地球人的科技不是挺发达的么,他的身体怎么看起来要报废一样?”
“发达?他们的科技什么时候发达了?”
“他们不是早就有太空舰队了嘛?而且气焰还挺嚣张。”
“你说的是秘密太空计划,而他很明显是生活在地球表面的普通人,这两者是完全分开独立的,不能混为一谈!”
“为什么不能混为一谈?不都是地球的东西嘛。”
穿蓝裤衩的小灰人捂住额头:“拜托,什么叫秘密太空计划,明白秘密这个词么?就是说隐蔽,不让人知道,都21世纪了地表人还开着靠石油发动的汽车,整天为一丁点儿废纸东奔西走,而且还觉得很正常,要是和他们说人类早就殖民外太空了还拥有自己的太空舰队,有百分之两百的概率他们会把你关进精神病院做电疗,直到你承认自己是个神经病。”
“可我记得尼古拉·特斯拉早就开发出能够让全人类受益的免费能源了。”
“免费能源,得了吧。”蓝裤衩翘起二郎腿,竟从口袋里掏出香盒烟朝扶手撞去,一根香烟应声而出,那熟练油滑的姿态把陶德给惊呆了。
“你觉得猎户座帝国会让人类过上喝着香槟晒太阳的悠闲生活?我们和猎户座帝国打交道那么久,你应该很清楚它们是什么样的生物。”
“一群喝血吃肉的魔鬼……”
蓝裤衩吐出烟圈神情陶醉:“人类不过是那帮魔鬼的人质、奴隶、炮灰、食品兼玩物……伟大的发明被雪藏,天才的科学家被杀害,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些什么5G、元宇宙、人工智能、数字货币类的可疑技术……非常明显的技术引导,用以实现一个监管更为严厉的地球封闭系统……只可惜人类智商太低,他们看不明白。”
“所以说,我们当初分离出来选择投靠银河联盟,简直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是吧?”
“错!”蓝裤衩双指夹住香烟,像油腻老男人抖落烟灰,“应该是再TM明智不过的决定了!哈哈!时候到了,我们走吧。”
一蓝一红起身离去,期间红裤衩也拿出香烟朝蓝裤衩低头借火,吞云吐雾的背影让陶德产生了仍身处地球的幻视感。要不是他俩的躯干瘦得像竹节虫,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由两个穿皮套的地球人假扮的。
坐了好久,陶德才从这段外星烟鬼的奇特遭遇中平复下来。角落里只剩他一个人,奥萝拉又迟迟没来消息,他吸着可乐忍不住回忆过去。
“你能相信一群外星佬跨越几百光年跑来地球,就是为了践行正义战胜邪恶,然后把自己的宝贵科技拱手相让?各位,天上可不会掉什么美味的外星馅饼,我认为这群外星佬如此惺惺作态,必定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画面一转,时间回到他和奥萝拉初次见面的时候。
她会不会是银河联盟为了迷惑人类而制作出来的仿生机器人?就像“终结者”那样,皮肤是仿生材料,里面是冰冷的合金骨架,完美性格不过是为迎得好感而专门设计的软件程序,完全有可能!
想到这些,陶德摇了摇头,勾起自嘲的笑。
真TM见鬼,我之前为什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简直就像个重度的精神病患者。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破事儿吧,先是花了多少钱来着?好像是接近九百亿美元造了个什么水瓶座星际使馆,说难听点儿就是个巨大的灯泡,引来奥萝拉后又死皮赖脸地抓住飞船不放,导致飞船迫降到一颗鸟不拉屎的星球上……你就偷着乐吧蠢货!还好奥萝拉足够强大可靠,不然我已经和老妈在天堂打扑克牌了!其实我死了都不打紧,要是间接害死了奥萝拉和菲丽丝,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上帝?恐怕我只能买张驶往地狱的车票了。
他站在如今的时间点回首过去,越想越觉不堪和尴尬,先是扶额,后是双手捂脸,菲丽丝见面时对他的评价确实很贴切——你简直丢光了我们地球人的脸!
待会儿我一定要向她袒白一切,毕竟我险些酿成大错,而奥萝拉不仅没有怪罪还差点儿为我丢了性命,如果我还是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那我就不配做一个男人!拿出你的担当来!
就在陶德捏紧拳头下定决心之时,三个身着黑袍的可疑人物进入视野,打断了他的思路。要知道,在一个光线明亮空气中流淌着七彩虹光的梦幻世界中,这种把身体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色着装是有多么刺眼,很难不让人起疑。
一对外星母女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那三人赶忙躲进花丛,待母女经过又蹑手蹑脚地爬出来,鬼鬼祟祟的动作全被陶德看在眼里。出于职业习惯,陶德一路尾随,神不知鬼不觉地跟随三人潜入一座由大理石柱支撑的水晶穹顶建筑。
陶德紧贴石柱小心翼翼地伸出半张脸,三人一前两后与另一位等候多时的黑袍人面对站定,似要进行某种秘密谈话。朝周围张望数次确定无人打扰,四人缓缓褪去兜帽,穹顶射下的光线完全照清其面容后,陶德只看了一眼便缩回头,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
他做梦也想不到奥萝拉会在这儿!
那三人的面容只能用恐怖和恶心来形容。他们没有头发和耳朵,自头顶延伸至右鬓的伤口被几道铁钉暴力地缝合,连右眼也钉进去了,独留的左眼斗兽般凶狠暴戾。本该长有鼻子的部位附带着周围的皮肤被全数切除,又与嘴部相连,以至于鲜红的牙龈和染血的獠牙暴露在外毫无遮挡,像是才享受完一场血腥的盛宴。而站在这群地狱生物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久久不见踪影的奥萝拉。
她像是卸下伪装,脸上布满扭曲的黑色符画,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机械的气场,陶德揉揉眼睛,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就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漂亮的奥萝拉。
或许是什么误会呢?再看看吧。
陶德安慰自己,又伸出脸。
“那……开始……切茜娅……汇报……”
这话是三人中为首的那位用英语说的,不过离得太远了,陶德始终听不清完整的句子。
切茜娅?这是奥萝拉的真名?她为什么要向我隐瞒她的名字?
“苦肉计……获得……”
苦肉计?获得我的信任?
陶德的心猛然坠入冰窖,他打了个寒颤,头脑里那位白发飘飘,初见时柔弱漂亮深交后又觉稳重可靠的外星女孩形象轰然破碎。这一切竟是她上演的苦肉计!
不……不是奥萝拉……现在应该改口叫切茜娅了……就像她真正的名字一样,善于操弄人心的魅惑天使……怪不得那么严重的伤4分钟不到就痊愈了,原来是装出来的,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是她精心设计的剧本!
他继续偷听,几句含混不清的交谈后,奥萝拉……切茜娅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如毒蛇嘶哑,这才是她真正的面目。
“而且……产生……言听计从……”
“很好!”
而且他产生了愧疚之情,现在对我言听计从。
陶德听不完整,但大致的意思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切茜娅呀切茜娅呀,你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我听到了你们的计划,诡计终究是破产了……
他顺着石柱瘫坐到地上,无力而落寞地笑笑。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如璀璨烟火转瞬即逝,宇宙亘古不变的主题真的是黑暗和无穷无尽的算计吗?
没等他沉浸于更深的哲学感叹,一个关键词汇听得陶德瞬间汗毛直立。
“……那个女孩……如何?”
“猎物……跑不掉……”
女孩?猎物?他们要害菲丽丝?
“哈哈哈哈……待会儿……动手……我们……”那魔鬼的牙齿磨得嘎吱作响,显出迫不及待,傻子都能猜到它想对菲丽丝做什么。
陶德从石柱后伸出整张脸,想听见更详细的内容,却没想四人突然朝他一望,切茜娅厉声质问:
“是谁!”
被发现了!我怎么暴露的?
来不及细想,陶德当即手脚并用逃离现场,建筑之外无数游人脚步悠闲,双眼却直直地锁定住他。
陶德披上西服慢悠悠地整理好每一个衣角,而后不紧不慢地走下大门阶梯,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视线一会儿停留在娇艳的花朵上,一会儿聚集在头顶的彩色流光中,嘴里也附和着发出感叹,视野的余光却不停扫描四周的情况。无论是与他擦肩而过手牵气球的外星小屁孩,还是远处面带微笑别有水晶胸针的接待人员,眼里都泄露出欺骗与监视的意味,每个人都像是训练有素、完美伪装的外星特务。
扔掉切茜娅给的说不定带有窃听功能的电子导航,陶德找到一处阴郁无人的树林背靠大树坐下,眼里盈满泪花。
他多希望这样一个童话般简单快乐、没有猜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奥萝拉、复制机、美丽的昴宿星流光还有那些水晶打造的优美建筑……可他清清楚楚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奥萝拉是切茜娅的假名,她与魔鬼般的生物狼狈为奸,利用一出逼真的苦肉计博取了陶德的信任,还企图加害无辜的菲丽丝。
男儿有泪不轻弹,陶德强行止住泪水,失落地埋下头颅。
再想想,再想想!似乎有哪儿不对!兴许是个误会呢?
他伸出手痴迷地望着,奥萝拉坚定的天蓝色眼瞳和白皙有力的手臂又浮现出来。他如此开导自己,突然间一个声音又在他耳边训斥:
“眼见为实!你还在犹豫什么?这儿没有奥萝拉!只有阴险歹毒的切茜娅!”
他在奥萝拉白发飘飘的美丽背影与切茜娅嘶哑低沉的奸笑间摇摆不定,好比程序陷入无休止的逻辑错误。身体剧烈抽搐口里流出白沫,眼球如疯掉的摆锤不停晃动,他陷入完全的混乱宕机,二十年前那段痛彻心扉的记忆也突破潜意识的重重束缚浮上海面。
那是二零零七年的某一天,陶德还在伊拉克地区服役。完成一天的巡逻任务后,夕阳、热风、沙漠热得他大汗淋漓,他从艾敏,一个勤劳朴素的伊拉克小男孩那儿购买冰镇啤酒,还得到一袋没有异样的面包作为赠品。
他还没饿于是让给自己的老搭档安东尼,安东尼饿狼一样三下五除二把面包塞进嘴里,却突然掐住脖子痛苦地挣扎起来。
“喉……喉咙……救我……”
局势马上就紧张起来,安东尼整张脸快速充血红得像要爆炸。
陶德抓住被吓哭的艾敏,狮吼般质问:“你TM在面包里放了什么?回答我!”
小男孩蜷缩着身体默默哭泣什么也答不上,陶德只好四处寻找医生。可他没有等到,安东尼紧紧握住他的手,留下一句:“照……照顾好……我的女儿……谢……谢……”
事后安德烈告诉他,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恐怖袭击,恐怖分子在面包里混入鸡的骨头,然后利用艾敏让他们毫无戒备地吃下面包,达到复仇的目的。陶德认识的那个安东尼再也不在了,他灌下一大瓶啤酒把鸡骨头给咽下去后,发誓再也不想看到面包这玩意儿,艾敏虽说没有恶意但还是承受了相当恐怖的后果,他的屁股被报纸卷成的棍棒打开了花。
反正自那以后,陶德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不存在毫无条件的善意更没有无条件关心你的陌生人。
你必须时刻警惕武装到灵魂,尤其要小心那些友善无害的面孔,往好了想他们只是想从你身上捞到一笔,往坏了想他们说不定想要你的命!我怎么会期待天上掉馅饼呢?更何况这是个外星馅饼!
他睁开双眼时,心底的火焰已被凉水彻底浇灭。他细细复盘与切茜娅有关的所有细节。
首先,切茜娅为了获取我的信任,早已设计好一个温柔宽容又稳重可靠的完美形象,而且还很漂亮,别说我了,就算是女人指不定都会被她折服。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犯下那么严重的错,按照常理菲丽丝的反应才是正确的,而她为了给我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故意摆出温柔的模样,我当时中招了。还有,这件事打一开始就有明显的设计感,比人类科技先进无数年的昴宿星飞船会因为我那点儿干扰就直接坠毁?这不可能!后面毛球族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遇到风暴时,切茜娅随便放出个光珠毛球族就正好看见了,我们就正好被救了,真有这么巧的事?奥萝拉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她真那么有本事?太明显的剧本了,我当时竟然没有察觉!那颗星球是他们老早就选好的舞台,毛球族说不定收了什么好处卖力地配合演出,至于风暴?预测一颗星球的天气对银河联盟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她当时说不定是这样想的:到这个点儿了风暴该来了,接下来我应该这样表演,陶德的好感度一定会直线飙升。
我想起来了,她还介绍过自己是个演员,真该给她颁发个奥斯卡小金人儿。
另外,我和她之间的谈话占据了记忆的大部分时间。现在想来,什么堕落天使、顶夸克、奇夸克、转世轮回、银河脉冲波之类的烧脑玩意儿,是早就编好的一套说辞,不然她也不可能说得那么清楚。这些神神叨叨,既有宗教术语又有物理学词汇的缝合理论,其实没有任何价值,即便有可用之处,估计也是九分假一分真,其真正目的是用这些冗长复杂又惊世骇俗的鬼东西占据我巨量的大脑内存,让我想不了其他东西。当时我确实中招了,一直在努力吸收她那套东西以至于她反向刺探起我的身份而我都没有任何察觉和怀疑!太可怕了!
抱歉陶德,我不该低估你的记忆力,和你说话真有种接受审讯的错觉,你不会是什么秘密组织的特工吧?
对了陶德,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像是普通人呀,是特种部队吗?
她早就察觉到我的身份,只是隐而不露。而且她的计策非常高明,使用苦肉计不仅能获取我的信任,还能让我产生愧疚感,先前我决定主动袒露一切,这比旁敲侧击和刑讯逼供厉害太多!我会毫无保留地吐露一切,没有半点虚假,她之后也可以继续演下去指使我心甘情愿地做任何事情,这就是外星特务的实力吗?竟恐怖如斯!
至此,陶德已满头大汗。
这一定是上帝的保佑!歪打正着撞见谈话,不然我已落入圈套还不自知!当务之急是返回地球带回情报,最好还能带走一台复制机,银河联盟嘴上说的好听,但他们绝对不会把这么好的东西交给我们。不对,还有一个人……菲丽丝!菲丽丝是无辜的!我必须带她脱离魔窟!
待会儿……动手……
陶德伸手看表,他沉浸于此已有三十分钟,谈话可能早已结束。他当即起身,一套详细可行的逃亡计划在脑海中霎时成形,只是缺少行动的武器装备。
到哪儿去找这些东西呢?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思来想去视线无意间落到角落的复制机上,陶德欣喜地跑过去,翻遍生成菜单却发现没有武器或是电子设备的选项。之前遭遇的两个外星烟鬼正巧在复制机不远处为小孩子分发气球,他扭头一想,硬着头皮朝两人走过去。
“真漂亮的气球啊!”
他俩应该不知道我知道了他们的阴谋。
“你也想来一个?地球人。”蓝裤衩牵出个红色的气球,用英语说道,那友善的模样倒是装得挺像。
“哦天哪!谢谢!”陶德接过气球,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是这样的,哥们儿,我的手机坏了,你们这儿应该没有能够维修手机的苹果专卖店吧!”
他拍拍自己的口袋,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想用手机拍下来留作纪念,摄像头却好巧不巧地坏了,您说倒不倒霉。”
“倒霉透顶。”
“于是我想用复制机生成一个,里面却只能点些饮料和食物。您能否告诉我哪儿能生成手机,或者相机也行,都到这儿了要是不留下一张合影,我想我肯定会遗憾终生的,您说是吧?”
“当然。”蓝裤衩转身朝电梯的方向指,“没人会在公园里制造复杂的设备,所以这儿的复制机只提供食品、饮料等常用物品。你应该去第二层,那儿有大型的万用复制机可以打印电子设备。”
得到答案陶德匆匆谢过便迈开脚,又被蓝裤衩拦下。
他凑到陶德耳边:“其实你可以打印些地球上没有的东西玩玩儿!我跟你说,那里有可以隐身的布料、使人瞬间昏睡的麻醉枪或者吃下去可以把肤色变红变蓝的整蛊药水,可好玩儿了!”
隐身布料?麻醉枪?
陶德盯着眼前的蠢蛋,心中窃喜。
在母舰第二层轻松找到冰箱大小的万用复制机,陶德哼着歌抖着腿,众目睽睽之下打印出麻醉枪、隐身布料、小型复制机和切茜娅使用的空间袋。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所以路过的外星人都只是瞥了一眼便擦肩而过,但武器怎么办?
各色武器列满打印菜单,有像AK47这样的地球武器也有用外星文字标注的地外装备,可打印的按钮呈灰色,提示框显示需要登录申请。
不行,回去的路充满变数,必须得有把武器防身,而且传统的枪械不一定管用。
他左右张望,将塞满物品的空间袋拴在腰上用西服遮挡,开始四处打探,意外找到了武器装备陈列馆。馆内游人稀少,奇形怪状的外星武器如同被人丢弃一般随意扔在展台,落满尘埃,既无人看守又连块儿保护的玻璃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他看中一款外形彪悍的外星火炮,只可惜展台角落的说明他一个字也看不懂,无奈作罢。展馆最左侧是人类武装装备,顺着由时间顺序摆放的陈列一路往前,先是史前时代的石刀石斧,再到青铜武器、铁质兵器、燧发枪以及现在的M4卡宾枪、毒刺防空导弹。陈列最后排,一把通体银色造型简洁的大口径步枪吸住陶德的眼球,说明上写着:
高斯枪,秘密太空计划安保人员使用。
由枪管外部缠绕的金属线圈生成脉冲电磁场驱动炮弹发射。
炮弹速度每小时五千英里。
使用意念操控。
略微侧头确认没有银河联盟的眼线,陶德拿起枪细细掂量。枪的整体形状与丁字棍类似,入手出人意料得轻,握住握把时,这枪像是活过来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他能在心里感受到枪械的运作状态,比如电量剩余百分之七十五,剩余炮弹数二。
就是它了!
左手扶住长端枪口,右手握住握把,再用肩膀抵住短端枪托做精准射击姿态,陶德按捺不住地笑。不过这把高级货似乎存在设计问题,枪托太直没有弧度,他瞄准时需要使出折断脖子的巨力侧下头,才能勉强对准枪上的缺口,也就是准心。
长期使用肯定会得颈椎病……
他看看手表,时间已非常紧张,于是背起枪又拿走一把格洛克18手枪和一些塑胶炸药,去寻找菲丽丝。披上隐身布料独留一只眼睛看路,陶德全副武装大大方方地在人流中穿行却无人发现,好比正大光明地裸体逛街。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菲丽丝,他将先前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给她,菲丽丝却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那可能是奥萝拉姐姐在准备表演,神经病!”
陶德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应,气得吼出来:“表演?这不可能!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奥萝拉实际上是一个叫切茜娅的外星特务,她和魔鬼般的生物相互勾结想要害你!听明白了吗?你现在马上跟我走,我们返回地球!”
“哎,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陶德大叔……”菲丽丝弹弹指甲盖,满不在乎,“要走你自己走,我才不走呢。”
怎么劝都没用,菲丽丝就是不听,陶德咬牙切齿。这时他直觉性地抬头,正好与远处的黑袍人对上视线。
死神来了!
情势危急,陶德迫不得已掏出麻醉枪对准菲丽丝的脖颈扣下扳机,而后抱紧陷入昏睡的菲丽丝单手裹住布料。那黑袍人径直走过来和陶德只有一步的距离,惨白的长发泄露了她的身份。
陶德缓缓蹲下身体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也停滞了,还好切茜娅困惑地张望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他,十几秒后便转身离去。渡过此劫陶德不作犹豫,将菲丽丝绑在身后向太空港进发。
你一定会原谅我的,菲丽丝,我是为了你好……
循着来时在脑海里画好的地图,陶德返回飞船放下菲丽丝。
一切都很顺利,切茜娅卖力表演的苦肉计非但没有成功,还让陶德获得了驾驶权限和飞船的操作方法,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返回地球,这都要归功于上帝的保佑。
驾驶飞船和使用手机一样简单,陶德坐进座位在屏幕上设置好目的地,飞船漂浮起来自动启航。只需和来时一样,穿过前面的金属舱壁就能脱离魔窟进入宇宙空间,突然间“砰”地一声,飞船结结实实撞上舱壁,屏幕里弹出提示:
未经授权!
TNND!
拳头砸到控制台上,陶德转念一想立即下船,将带来的炸药黏上舱壁。
以飞船作为掩体后按下引爆按钮,一瞬间火光四射,爆炸产生的冲击震得陶德头晕耳鸣,衣襟翻飞。他冲进硝烟查看情况,除了一点儿烧灼的痕迹舱壁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凹陷,该死!
没等他想出逃脱的方法,硝烟便徐徐散去,整个母舰底层已笼罩在闪烁的红光和警铃声中,爆炸产生的巨响也引来不少外星人的注意。
“地球人,你在干什么!”两名身着宝蓝色制服的昴宿星武装人员从旁边站台跑过来,冲陶德大喊。
事情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陶德干脆双手持枪抵住一个外星人的后脑勺,吼道:
“给我打开这天杀的墙壁!不然我要你的命!”
谁知这外星人不懂英语,只是颤抖着举起双手,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是什么鸟语,真是见鬼了!待他反应过来面前已围成一堵嘈杂的人墙,本想鸣枪示警却想起高斯枪内只有两发炮弹,非关键时刻不得使用。
于是他换出别在腰间的格洛克18朝天连射三枪,人群当即四散而逃。武装人员恰时赶到,一人手持外星武器瞄准陶德,另一人扮友好状缓缓靠近,再明显不过的红白脸谈判策略。
“放下武器!我们之间没有冲突的理由!”
“退后!”陶德再次鸣枪示警,手肘绞住人质的喉咙,“我不想杀人!可你再要轻举妄动,就别怪枪支走火了!”
白脸男果然止住脚步。
“很好!现在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打开后面这堵该死的墙,我劝你不要搞小动作,立刻去办!”
“我凭什么照做?”
“你没有选择!”陶德厉声答道,格洛克枪口抵住人质太阳穴的同时尽量用人质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再说一遍,我不想杀人!谈判条件非常明朗,十分钟内开门,我退到舱门便会释放人质!”
他亮出手表:“已经过去了一分钟,时间不等人!”
“那好……请不要伤害人质……”陶德强硬的态度成功威慑住他,他退至不远的操作台,没有多余可疑的动作。剩下的红脸面容严肃,右手紧握武器纹丝不动,如剑般犀利的目光直刺陶德的眼球。陶德当然不甘示弱,双眼微眯回以轻蔑。
正当两人处于无声的紧张对峙中,一众熟悉的身影脚步匆忙插入对局。
她果然来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蠢事陶德!听话,放下手枪好吗?” 切茜娅褪去兜帽,神色惊骇。
“哦,这不是温柔美丽的奥萝拉小姐么?不!应该是亲爱的切茜娅小姐!你说是吧?”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陶德马上就忍不住笑了。
天哪,瞧瞧她眉眼间流露的困惑,像真的一样!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就真信了。
“切茜娅,你不用再装了,我非常佩服你的老谋深算,你几乎要成功了。很可惜,上帝保佑我,我已识破你的诡计!”
她竟然还不放弃而且演得更投入了,说话带起动人的哭腔:“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看来我只能扯下他们的遮羞布了。
“哦,真不明白?那好!那我问你,在来这里之前你在哪里?”
“我在第四层的公园!”
“和谁!”
“和他们三个!” 切茜娅理直气壮指指身后的三位黑袍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好!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演下去吗?”陶德咧出牙齿,不紧不慢地念,“苦肉计、言听计从、那个女孩、猎物!”
他每念出一个词,切茜娅的脸色就更煞白一分。
“怎么样?我在说什么你应该心知肚明吧?当时我一路尾随,听到了你们的黑暗计划,我真没想到你会用苦肉计骗取我的信任,还企图对年幼无知的菲丽丝施加毒手!你卑劣的人格就如你脸上扭曲深黑的鬼画符一样令人作呕!”
切茜娅两眼一翻当场晕厥,身后三人及时扶住才不至于狼狈倒地。
结果非常满意,视线撇过仍纹丝不动的扑克脸武装人员,陶德冲白脸男吼道:“你TM到底在干什么!我劝你抓紧时间!”
陶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人质发出尖叫。
“请稍等!”白脸男手上的动作明显加快。
扑克脸则抬高手上的武器,对准陶德眉心:“不许伤害人质!”
本就剑拔弩张的局势又灼热七分,随时要爆炸开来。
安顿好晕过去的切茜娅,为首的黑袍人这会儿插进来,声音有点儿熟:“大伙儿不要那么紧张嘛,我现在是听明白了,这是场巧得不能再巧的误会!”
他面向陶德做出解释:“小老弟,我和奥萝拉其实在排练节目,咱俩饰演的角色是猎户座帝国顶层的堕落天使。堕落天使你知道吧,就是你们人类说的邪神、魔鬼,奥萝拉饰演的角色叫切茜娅,脸上的符画是受中国戏曲脸谱启发的一种造型艺术。当时咱们排练的情节确实是两个坏蛋正在进行秘密谈话,谈话的内容也正巧涉及到苦肉计,太巧了,你说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陶德不为所动,他套近乎的笑声因而逐渐消音。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谁是你小老弟?”
“要不这样,我把剧本拿出来念一遍,这真的只是误会!”
他从长袖里掏出剧本,有模有样地念起来:
“我还原一下当时的对话,‘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开始彩排吧奥萝拉,我都要忘光了。’接下来是我的台词,‘切茜娅,汇报你的进展!’”
“然后是奥萝拉的台词,‘苦肉计非常成功,我已获得球形母舰在奥尔特云的准确坐标。’”
不等他继续念下去,陶德冷哼一声:“别跟我说那句‘是谁’也是你们的台词。”
他还真就不要脸地点头:“这里的情节就是我和奥萝拉大喊‘是谁’,然后偷听计划的主角登场,与咱俩展开搏斗,有啥问题吗?不信你可以瞧瞧剧本。”
他突然将剧本随意地伸过来,吓得陶德差点儿扣下扳机。
“退后!”陶德厉声喝止与他拉开距离,“我受够了这种废话一般的狡辩,有本事你就脱掉这身黑袍,是人是鬼一看便知,你敢吗?”
黑袍人果然显出迟疑,但还是爽快地掀下兜帽。那张魔鬼般的面孔在闪烁的红光下更显狰狞恐怖,陶德正要放声大笑,他用双手撑住下巴,诡异地上顶。
“啵”一声,“头”被取了下来,里面是陶德登上母舰时为他送上花圈和礼品的蓝皮肤聊天鬼才。
“小老弟,是我啊,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他提着恐怖的头套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头套是我参考《生化危机》里的复仇女神做出来的,是有些恶心吓人,我怕吓着小孩子所以裹得严严实实,走路也蹑手蹑脚的。误会!全是误会!”
场面一时间尴尬起来,就连与陶德对峙的扑克脸也略略侧头,眼神里相继流露困惑、关怀、怜悯、无语等丰富的情感。那张人畜无害的喜剧脸给予他高速运转的思维引擎致命一击,以至于大脑空白一片。
这时,白脸男那边传来声音:“好了!”
只见金属舱壁像液体一样漾起水波,陶德挟持人质向飞船舱门缓缓后退,一言不发。
在旁人的搀扶下,奥萝拉颤悠悠站起来,伸出手:“陶德,你听我说!”
“联盟的计划原本是把人接上母舰,然后统一举办欢迎仪式、母舰游览和节目欣赏。结果你知道,我们在路上耽误了一天,登上母舰时其他客人全都返回地球了,只剩你们两个。我本来参演了一个有关银河战争的节目,因为意外没能演出,于是我想赶时间准备一下,有些忘词了,然后为你和菲丽丝单独演出,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如水的眼瞳传递出真诚:“所以,请你放下枪,好吗?不要再做蠢事了。”
陶德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人质耳边的枪口也慢慢坠下。
众人舒了口气,扑克脸收起武器别在腰间,正走过来,陶德又猛地举枪瞄准扑克脸的胸口。
“不许动!对,就是你扑克脸!把手上的武器扔在脚下,踢过来,然后举起双手!动作一定要慢!”
扑克脸完全照做,陶德得意地望向切茜娅:“真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鬼话?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编出一套有模有样的说辞,你们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令我钦佩!只可惜,游戏结束了!”
“你……”切茜娅捂住胸口。
陶德不再与他们死缠烂打,因为白脸男诡异地消失了,他就猜到对方肯定会搞些小动作。
不过问题不大,逃脱的条件已经齐备,他挟持人质加快退后的步伐,双眼直勾勾盯着一众人等的一举一动。退至飞船盘面之下离舱门只剩一步之遥,众人的视线突然诡异地落到陶德身后,像是见了鬼。
陶德继续后退,后背却传来柔软异样的触感。
一位紫色着装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竟站在身后,怀里抱着昏睡不醒的菲丽丝!
“下午好!年轻人。”
陶德立即转身对准男人的头颅就是一枪,但扳机像被钢铁焊死无法按下。待视线从枪上移开,面前已空空如也,男人抢走了菲丽丝出现在背后的人群中。
他是什么鬼!
随后,陶德睁大双眼目睹了男人灵异的移动过程。
没有任何闪光和声音,也没有花里胡哨的魔法阵,如同镜头切换一般他传送过来抱起吓哭的人质,留下一句:“想和我喝杯下午茶么?”
原本顺风顺水的计划顷刻间濒临失败,更重要的是,扑克脸此时已扑到踢开的外星武器上,正欲起身!
我绝不允许菲丽丝掉进魔窟!
他抽出背上的高斯枪,身体上下六十亿条肌肉纤维在十分之一秒内牵动骨骼,进入最佳射击姿态。他左手扶稳枪口,右肩抵实,握住握把时,这把有灵魂的枪接入他的神经:枪械自检,状态无误!视线透过准心瞄准最具威胁的目标,扑克脸已经手握武器,枪口显示的弹道轨迹顺着腿部一路往上,直指自己的胸口!
陶德意念一动,下达指令:发射!
枪身冒出幽蓝的火光,不出意外,炮弹将笔直射出击碎目标的身体。但他不明白,切茜娅发疯般从地上爬起,伸手,尖叫:
“不!”
为什么,她还在演?
这是陶德脑海里最后一丝想法。
随后,他失去意识。
“不!”奥萝拉绝望地伸手,“你枪拿反了!”
可她的劝告为时已晚,炮弹从陶德肩膀那端迸射而出,撕碎了他的身体。
高斯枪名字叫枪,实则是炮。长的一端扛在肩上,短的一端才是炮口,至于枪上的缺口只是无用的装饰,根本不是陶德认为的准心,它是用意念瞄准的。
“我的下午茶有那么难喝么? ”
连瞳孔也是紫色的中年男人以瞬间移动的方式站到已经成为一坨马赛克的陶德身边,拿出一根试管。他手指一挥,肉块悬浮起来飞进管内。此时,被陶德称作“白脸男”的谈判人员带领十几位身材高大的联盟战士赶到现场。
“你们看看,他宁可自我了结也不愿和我坐下来喝杯茶,太令人失望了!”
男人对逐渐聚集的人群开着玩笑,试图缓解气氛,但还是有人趴在地上呕吐出来。毕竟他们在和平安乐中度过了数十万年的光阴,从未见过肉沫四溅的血腥场面。
“大师,这……”谈判人员盯着地上的血肉,不知如何是好。
“太吵太闹了,不是吗?”响指清脆,太空港的红光和警铃戛然而止,大师又凭空变出手杖敲击地面,所有的血肉如烟般消散,只剩衣物,“现在好多了!”
他走到泪流不止的奥萝拉面前,用手指撇去眼角的泪水。
“停止哭泣吧奥萝拉,事情终有圆满的结局。现在,让我看看事情的原委。”
他摊开手掌,一颗白色光球飞入手心,那是陶德陷入沉睡的灵魂。
大师闭上眼,紫色火焰包裹灵魂熊熊燃烧。
“嗯……一场惊人的巧合……心理挣扎……他有深层的心理创伤……咦?刺探情报?银河联盟的真实目的?外星佬?”
四周人等头顶纷纷冒出问号。
“奥萝拉是披着人皮的终结者……天上绝不可能掉馅饼,何况是外星馅饼,好吧,我能理解这一点,人类的生活确实不容易,但是……秘密会议?安德烈?不可思议……弗俄精神病院?”
人们头一次见大师皱起眉头。他收起火焰在残留的西服上四处摸索,最终拿出一块金属狗牌,上面的内容令人苦笑不得:
弗俄精神病院。
1145号病人。
见到此人请立刻拨打电话:XXXXXXXX。
“他是……精神病人?”奥萝拉满脸不可置信。
“还是重度的。”大师走到人群中央,“各位!我已查明真相!此人是普通清白的地表人类,并无主观上的恶意。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一系列的巧合和误会,再加上其错误的观念、深层心理创伤、残留的执政官思想还有低级情绪反应,促成了如今这场悲剧!好在上苍垂怜,事情并未酿成严重的后果,稍后我会上传详细情况供大家查阅。至于此人,我们将重塑他的物质身体然后植回他的灵魂,他需要取得所有受害者的原谅!此事就此了结,大家都散去吧!”
大师把试管交给谈判人员,也就是白脸男:“里安,你用这个提取他的遗传信息重新打印一副身体,另外,身体要像施瓦辛格的钢铁之躯那样激素爆棚,这是他的意愿。至于施瓦辛格是谁你可以查一下,是地球上有名的演员和健美运动员。你还需要带奥萝拉、菲丽丝和那位受劫持的年轻人去接受心理治疗,辛苦你了!”
“遵命,大师。”里安转身抱起沉睡的菲丽丝,又吩咐战士们搀扶奥萝拉和受惊的人质。
“大师,陶德他……”奥萝拉回头。
“放心吧,在此期间我会照顾好他的灵魂,他会没事的。另外,这样处理会不会太便宜这小子了?”
大师的手捏着下巴,又放下:
“等一下,里安!在他脑袋顶上加一对长长的兔耳朵,以示惩戒!”
三个月后,地球,纽约。
入眼是亲切的白色天花板,陶德掀开被子悠悠起身,明媚的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地照进来,房间里既安静又亮堂,纱帘随风轻轻摇曳。
“这里是……天堂?”
他翻动储存记忆的数据库,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他端起高斯枪瞄准扑克脸的胸口,然后就挂了?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挂掉?
“你枪拿反了!”
记忆中有这样一个声音,不知是谁。
呼!算了,瞧瞧这崭新出厂的身体,难道是上帝给我的赏赐?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全身镜前。镜子有点儿矮,只照到他的额头,那古铜色的皮肤,那岩石般坚硬隆起的块状肌肉,太酷了!磕掉的门牙整整齐齐,而且脸也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模样,光头不见,金发郁郁葱葱。
“这儿绝对是天堂了!”
陶德学着健美运动员的样子摆出各种姿势,欣赏自己的钢铁之躯,三角肌、八块腹肌……正沉迷其中,有人敲门:“你好!陶德先生!”
“请进。”
来者是位近三十岁的女人,身材成熟着白大褂,似乎是一名医生。
“早上好。”女人微笑。
“这里是死后的天堂?”
“不,这里是纽约的康复病房。”
“康复病房?”陶德转身,然后意识到自己在女士面前赤身裸体,只套了件内裤,于是赶紧穿上床头的短袖。
“陶德先生,你已经在这儿昏迷三个月了,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你被复活了,他们顺便将新的躯体调整至你想要的状态。”
意识在记忆的影像中穿梭,他确实想要一副施瓦辛格那样的身体,可那是很久前的事了,而且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想法,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
是银河联盟!
陶德的心陡然提到喉咙。
“我们对你的身体进行过全面检查,没有问题,你随时都可以出院。只是……”
女人盯住陶德的头顶,嘴角忽地上提,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可笑的东西。陶德伸手一摸,两条肉乎乎的诡异物体长在头上,传来触觉。
陶德低下身,镜中的他,头顶赫然长着一对荒谬粉嫩的兔耳朵!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陶德抓住女人的肩膀大吼。
“请冷静下来!”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懂了,你一定是银河联盟派来的特务!我现在到底在哪儿!”
他失去控制冲出门外,几名手捧报纸的黑衣人见状起身阻拦,陶德使出精准而又致命的撩阴腿,突出重围,朝走道尽头的光亮一路狂奔。
人体改造,基因实验,他们一定对我动了手脚!我的肛门里说不定还有他们放置的探测仪!天哪!我的手臂会突然失控然后掐死我自己吗?先逃出这个鬼地方!
一头撞破走道尽头的玻璃,结果光芒闪耀,亮得他睁不开双眼。
用手挡住太阳的光线,他看见蓝天、白云、巨型建筑。景色如梦似幻,一时间他竟然忘记自己正向下坠落。
这里的建筑不像地球那样四四方方追求高性价比,它们摆脱了金钱与引力的束缚,造型各异、穷尽想象。建筑与建筑之间水道密布,几颗参天古树造型苍劲,像被东方的园林大师精心修剪。在陶德正前方的城市中心,一座巍峨如山的巨型建筑耸入云霄,云层之上,建筑塔尖在阳光下散发出钻石的光辉。其内部的空间大到难以形容,好比一座直立的城市。
新纽约?
一个招牌上清清楚楚地标有这几个字。
不可能!这儿怎么可能是纽约?
他猛地栽到水里,又莫名其妙地掉进空气继续下坠。在穿过几个悬于空中没有底部的诡异泳池,他终于落到地面的水中。
“嘿哥们儿,你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
陶德趴在地上咳出呛进肺部的水,有人伸出手。
“这……这是哪儿?”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纽约咯,不过是新的纽约。”
“你在说谎!”
没有接受他的好意,陶德穿着浸湿的衣服径自离开。他走过布局眼熟的街道,周围的路人都盯着他看,准确点说是盯着他的头顶。
“妈妈,我想要那位叔叔的兔耳朵!”
“喂喂喂,快瞧那边!全身淋湿还戴着兔子耳朵的肌肉猛男,他一定是才参加完那种刺激的派对!”
不想理会周围的闲言碎语,陶德迈开大腿一路扫视四周,发现一个极其诡异的问题:无论人种、肤色,那些路人的脸看起来都不超过三十五岁,也就是说没有老人。
我到底在哪儿?
他越走越觉失望,面对这浩大陌生的世界,他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最终,他停下脚步无力地站在原地。几辆黑色的反重力汽车从天上降下,将他团团围住。
正感绝望无助,惊喜的声音传来:“嘿!陶德!”
那……那是……安德烈?他怎么这么年轻?脸上的疤呢,还有白发?他怎么也有兔耳朵?
“你……”
“别看了老伙计,就是我!”青年款安德烈拍拍陶德的肩膀,“我们上车再说吧,发生了太多事情。”
两位兔耳朵的男人坐进后排,安德烈张口欲言,又顿住,想了一会儿才看向陶德:“该如何说起呢?总而言之,我们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你先看看这份报纸吧,我把近来的相关新闻都剪到一起。”
安德烈递过来一张和报纸一样薄,和报纸一样皱皱巴巴的电子屏幕,上面显示:
震惊!疯狂男子抓住飞船升上天空!
地产大亨陶德已与昴宿星美女失踪24小时!是私奔还有另有隐情?
“这是哪个无良媒体写的!”
“继续看吧。”
银河联盟与人类正式建交!
……
“还记得你当时抓住飞船失踪的时间吗?现在已经过去六个月了,我得知了母舰上发生的事,他们花了三个月给你重新打印了一副身体把你送回来,然后你又躺在床上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适配意识与新身体……”
陶德的头深埋于报纸,久久无言。
“我们差点儿影响人类与银河联盟建交,或许我们真得改改那疑神疑鬼的毛病了。每个家庭都得到了一台复制机,医疗床也全速生产,渐渐的,地球上就没有老人或者病人了。后来,银河联盟还教会我们如何精确地操纵每一个分子,使之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进行排列组合,以至于人类科技日新月异,建筑物甚至可以由施工飞船从下至上打印出来,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副样子。”
安德烈指指窗外的崭新世界。
“那这里真是纽约?”
“没错,一些街道仍在重建。”
也就是说,我误解了奥萝拉,像个神经病……
他又想起菲丽丝的评价:你简直丢光了我们地球人的脸!
陶德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充血,像要烧起来,他咳嗽一声:“呃……那道歉……”
“我们得取得受害者的原谅才能拿掉兔耳朵,菲丽丝、奥萝拉小姐还有那位外星朋友。算了,这些烦心事儿明天再说吧,我订了一桌好菜,还请了不少身材火辣的超级美眉!看,这就到了!”
车刚一停稳,安德烈便冲下车和窗外衣着清凉的美女们勾肩搭背。他转过来,此时和煦的微风吹动蓝天中游牧的白云,那张年轻、健康、没有疤痕的脸从右至左亮起太阳的金色光辉,还挂着灿烂的笑。
他以前从未这样笑过。
“还愣着干什么?下车吧伙计。”安德烈拉住陶德的手,有力握住,“欢迎来到新亚特兰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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