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540《史記》卷三十九〈晉世家〉22：我沒有弒君，但弒君罪名由我背！？

──────────原文──────────

初，盾常田首山，見桑下有餓人。餓人，示瞇明也。盾與之食，食其半。問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願遺母。」盾義之，益與之飯肉。已而爲晉宰夫，趙盾弗復知也。九月，晉靈公飲趙盾酒，伏甲將攻盾。公宰示瞇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進曰：「君賜臣，觴三行可以罷。」欲以去趙盾，令先，毋及難。盾旣去，靈公伏士未會，先縱齧狗名敖。明爲盾搏殺狗。盾曰：「棄人用狗，雖猛何爲。」然不知明之爲陰德也。已而靈公縱伏士出逐趙盾，示瞇明反撃靈公之伏士，伏士不能進，而竟脱盾。盾問其故，曰：「我桑下餓人。」問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盾遂奔，未出晉境。乙丑，盾昆弟將軍趙穿襲殺靈公於桃園而迎趙盾。趙盾素貴，得民和；靈公少，侈，民不附，故爲弒易。盾復位。晉太史董狐書曰「趙盾弒其君」，以視於朝。盾曰：「弒者趙穿，我無罪。」太史曰：「子爲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誅國亂，非子而誰？」孔子聞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宣子，良大夫也，爲法受惡。惜也，出疆乃免。」

趙盾使趙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爲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于武宮。

──────────翻譯──────────

當初，「趙盾」經常在「首山」那裡打獵，曾看見桑樹下有個餓漢。這個餓漢叫「示眯明」。趙盾給他一些食物，但他只吃了一半。趙盾問他原因，他說：

「我在外面學當小吏已經三年了，不知母親是否健在，我想把剩下的一半留給母親吃。」

趙盾認為他很仁義，又給他添加一些飯和肉。不久，「示眯明」做了晉君的廚師，趙盾也就不再知道他的情況了。九月，「晉靈公」宴請趙盾飲酒，埋伏武士想要攻殺趙盾。晉靈公的廚師「示眯明」知道此事後，害怕趙盾喝醉無法立起身來，於是就上前說：「君王賞賜臣子喝酒，酒過三巡就可以作罷。」

他想藉此讓趙盾趕在晉君下誅殺令之前離開，以免遭到災難。趙盾已經離去，晉靈公埋伏的武士還沒集合好，就先放出一條叫「敖」的狗去咬趙盾。「示眯明」替趙盾徒手殺死這隻狗。

趙盾說：「拋棄人而使用狗，雖然兇猛有什麼用呢！」

然而，趙盾並不知道示眯明在暗中保護的恩德。隨後，晉靈公讓埋伏的武士去追趕趙盾，示眯明反過來擊打靈公的武士，武士不能前進，趙盾終於因此成功逃脫。趙盾問示眯明救他的原因，示眯明說：「我就是當年桑樹下的那個餓漢。」

趙盾詢問他的姓名，他沒有回答。示眯明也就因此逃離了。

趙盾於是得以逃脫，但還沒有跑出「晉國」國境。乙丑日，趙盾的弟弟將軍「趙穿」在「桃園(地名)」襲殺「晉靈公」，並迎回趙盾。「趙盾」一向尊貴，很得民心。「晉靈公」年少，奢移，百姓不歸向他，所以殺死他比較容易。趙盾恢復了先前的正卿的爵位。

晉國的「太史(官名)」「董狐」寫著：「趙盾殺死了自己的國君」的內容，在朝廷上傳給大家看。

趙盾說：「殺害國君的是趙穿，我沒罪。」

太史說：「您是正卿，逃亡時沒有逃出晉國國境，回來後也沒有誅殺作亂的人，不是您還是誰呢？」

孔子聽聞這件事後，說：

「『董狐』，是古代優秀的史官啊，記事的方法是不隱瞞罪過。『趙宣子【也就是趙穿】』，是優秀的大夫，為了法紀自己背負罪名，可惜呀，假如他當時逃出晉國邊境，就可以免除罪名了。」

趙盾派「趙穿」從周王室的都城迎回「晉襄公」的弟弟「黑臀」，擁立他為國君，這就是「晉成公」。

晉成公是晉文公的小兒子，他的母親是「周王室」女子。壬申日這天，晉成公去「武宮」朝拜祖宗。

─────────解說與心得─────────

在上一篇內容裡，晉國迎來了一個貌似不合適的國君「晉靈公」。他不僅喜歡在城牆上用彈弓戲弄百姓，還把收來的稅金拿去粉飾宮殿，甚至還因為廚師沒把熊掌煮爛而殺了廚師，並叫宮女把廚師的遺體搬出宮外丟棄。

如此「荒誕」的國君，引起大臣「趙盾」的不滿，因此趙盾屢屢勸諫晉靈公。結果，晉靈公不僅不聽勸諫，甚至還派人前去刺殺趙盾。經過對比，殺手不忍殺害品行良好的趙盾，也只好自殺，以示對這個任務的負責。

接著，司馬遷記錄下一段趙盾的「善行」，也就是賞賜食物給路邊的飢腸轆轆者，藉此告訴我們：相較於奢侈的晉靈公，這位趙盾更是個善良且憂國憂民的好大臣。

然而，趙盾的「好」更突顯晉靈公的「惡」，因此晉靈公計畫在宮內宴請趙盾時，埋伏武士去誅殺他。這消息讓當年曾受趙盾幫助的那位飢餓者打算藉機報恩，因此他提醒趙盾別喝醉，以免不方便逃亡。

趙盾聽從這個名叫「示眯明」的廚師建議下，藉故離開了會場，晉靈公察覺趙盾已經逃跑後，由於埋伏的武士還沒集合完畢，所以晉靈公打算放狗追咬趙盾，希望幫那群埋伏的武士爭取時間集合。

眼看惡狗即將追上趙盾時，那個名叫「示眯明」的廚師再次登場，不僅打死了惡犬，甚至還擋住追兵，好讓趙盾能順利逃往晉國邊境。兩人終於逃出宮殿後，經過詢問，趙盾才知道這位恩人名叫「示眯明」，也就是當年趙盾曾救過的那個醉漢。

奇怪的是，我邊讀史料邊搜尋資料時，順手查了查「示眯明」的生平事蹟，卻赫然發現根據《左傳》的記載，「示眯明」在宮殿裡幫忙擋住惡犬與武士時，已經遭到殺害。那麼，趙盾後來遇到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呢？難不成是「示眯明」的鬼魂？

為此再搜尋一下資料，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司馬遷搞混的緣故。

其實「示眯明」並不是當年的餓漢，他的身分就是晉靈公身旁的武士。或許是看不慣晉靈公的作為，或許是同情即將被殺害的趙盾，所以他挺身而出勸趙盾早點離開，並奮勇與惡犬及其他五是交戰，為趙盾爭取時間的同時，也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至於那個餓漢，根據《左傳》的記載，他名叫「靈輒」，後來也成為了晉靈公身邊的武士，為了報恩，他也挺身而出擋住其他武士的追擊，最終成功與趙盾一起逃離宮殿。在趙盾的詢問下，才知道他就是當年的餓漢。

根據上面的資料來看，當時晉靈公底下的武士至少有這兩人對於這個「刺殺」趙盾的計畫感到不滿，所以才會選擇倒戈，改去護衛趙盾。其中又有人曾經受過趙盾的恩惠，讓這個行為增添了報恩的色彩下，司馬遷才會不小心把這兩人的事蹟寫在一起，誤以為只是一個人的報恩故事。

無論如何，都可以感受到晉靈公的作為引起了不少反彈，以及趙盾的受人歡迎。

然而，這個受人歡迎的趙盾，卻遇到了一個「規則」上的大麻煩！？當初遭到晉靈公追殺，趙盾因此逃到了晉國邊境避難，過沒多久，趙盾的兄弟「趙穿」殺死了晉靈公，並迎回逃亡的趙盾。趙盾回來後，也沒有懲處弒君的趙穿，而是派人去周王室迎接另一個有資格當晉國國君的人回國。這整件事看似好像沒有錯，但又好像怪怪的。這時，史官「董狐」拿著「趙盾弒其君」的內容，在朝堂上展示給其他人看。趙盾對此感到不滿，畢竟真正弒君的明明是趙穿，為什麼寫他呢？董狐則認為，當年趙盾逃亡沒有離開國境，回來後也沒有追問兇手，難道趙盾心中真的沒有想過要弒君嗎？！

關於這段內容，以前總覺得董狐有點太固執，事實明明是趙穿弒君，為何要怪趙盾呢？但今日想想，董狐真的有怪趙盾嗎？當朝中大臣對於弒君一事都不敢過問的時候，身為太史的董狐仍然得記錄下這段事蹟。無論晉靈公的評價如何，歷史紀錄並不會因此有所增減，該紀錄的還是得紀錄，這才是古代史官最重要的職責。

我想，董狐應該不是想藉此指責趙盾，關於晉靈公被殺一事，我甚至覺得董狐內心也許也是認可的。但身為太史，他就得記錄下這個行為，以此對後世負責。那麼，該寫「趙穿弒其君」？還是「趙盾弒其君」呢？現在想想，好像寫「趙盾弒其君」反而能讓趙盾留名青史！？或許，董狐當初也是因為這個考量而選擇這樣寫的吧！？

言歸正傳，最終晉國國君一職還是由晉文公的兒子，也就是晉襄公的弟弟繼承。跟當年趙盾等人的計畫一樣，讓年長者即位。晉國是否可以擺脫內亂的陰影？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滿滿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