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聖誕驚喜
「這就是為什麼我深信我必須繼續說故事,把世界說成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個體,在我們眼前持續變幻生長,而我們則是這個世界中,既渺小、又強大的一份子。」(奧爾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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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了。開頭寫於這年冬天的第一個冷氣團,沒想到暖冬之年還是一陣一陣地來了些寒意。
喜歡把每年的十二月、一月、二月這三個月視為一個單位,而非三個獨立的單位。沒有所謂的十二月結束了、或一月來到了;沒有所謂跨年,它們就是一個整體。喜歡有個理由把這個時間的單位過得模糊,過得如沼澤般泥濘,過得拖泥帶水。
總是還來不及寫下冬至之日如何在最長的夜裡凝視夜,又悄悄在某座沒有訊號的山頭上渡過所謂的跨年。
喜歡有個理由過得拖拖拉拉,在這個單位時間裡,像蜷縮成蝦子般的貓,有個理由刻意待自己寬容。在自己的休眠期裡,慢慢感受自己這一年歲,又經歷了些什麼。
像冬眠,像年年的休耕。(雖然媽媽大概會笑著說,嘉南平原的休耕期不在此時,此時才早種下隔年農村的一期稻作了!)
車行過美濃,休耕作物白玉蘿蔔遍地,聽美濃的朋友說,今年因月初時陽光充足、需要的生長期較短,白玉蘿蔔們好快就養地白白胖胖。生命好像終究會繞了場圈。大學時不斷想親近的美濃,在這幾年,用了另一種方式,行了一圈,回到土地。
難得喜歡上冬日。前幾天上完畫畫課,往山裡開去。夜裡,公路邊,三角錐,鋪路工人與柏油味依舊,替隔日的世人釀造一個運作順暢的世界。一層層薄霧,用每一寸毛孔去呼息空氣中白色的濕意,鑽進記憶裡。稍稍放鬆了些Jimny的油門,讓自己像個匍匐的朝聖者,每一個彎都靜寂流淌。想著這座山裡曾經有雲豹,白霧,黑夜,會有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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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是一瞬間衰老的。
十二月下旬,也找了個時間回家。阿嬤蜷縮著雙手,再用力握住助行器的把手。我們好說歹說,她才起身慢慢走個幾步。午後,在她身邊坐下,唱著《望春風》。阿嬤說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也是在她的十七八歲,「在一棵樹下聽到的。」應該是指在樹蔭下別人的radio聽到的,忽然想問,是哪一棵樹呢。
開始練習和媽媽去散步,去走長長的路。從兩年前的半小時,進展到現在可以和媽媽在黃昏下走了近兩小時。練習散步本身。在日記本裡寫下這段練習。
「練習和媽媽去散步,去走長長的路。
練習和媽媽分辨田間的菜種,聞到季節遞嬗的味道。
練習傾聽,直視生命的眼睛。
練習陪伴,而不問陪伴的意義。
練習蒼老,在亙古的土裡,日日,年年。」
和昀徵、昱如、楊庚約了冬日某日的早午餐。坐在對面的公園繼續聊了好久,看著胖貓們互相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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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刻意地,選在聖誕節去喜歡的書店。和其他熟客們在書店裡吃鹹酥雞,配著渺掛保證絕對不會是假貨的蓮藕茶。和渺、熟客們推薦彼此近期的愛作,電影或書籍,詩作或生活。其實早就知道渺的本名、不需要再用她的書店名代稱她了,但還是喜歡叫她渺,總覺得像呼喚毛茸茸的貓咪一樣。
她說,上一次看到我是和H要去尼泊爾Mustang時,和她分享了一些在Mustang的一些魔幻寫實般的時刻。她說最近讀到《八座山》,想起我們。
「如果你站在水裡的位置代表現在,過去就是流過你面前的河水,那些流向下游的水中已經空無一物;至於未來則是從上游來的河水,隨之而來的是危險和驚喜。河谷是過去,未來則在山裡,當初我應該這麼回答父親。」
和渺聊到他們開始固定在嘉義的讀詩會。沒來由地,在日記本寫下隻字片語,像夢遊般,
「讓我寫一首詩送你,
慶祝生命與生命的交會,
星系與星系的
彼此殞落,與新生。
慶祝星河的共生,共振本身
慶祝相遇本身,
看見本身,
傾聽本身,
陪伴本身。
慶祝傷痕本身,
未解與過程,
一半與全部,
記憶本身,
遺忘本身。
祝賀呼息,活著本身,
生命本身,或,時間本身。」
將離之時,她叫我去地下室,去地下室看奧爾嘉的《犁過亡者的骨骸》附錄所收錄的諾貝爾得獎感言。
「溫柔是自發而無私的;遠遠超過同理心等類似情感。它是種意識,是也許略帶憂慮地一起分擔命運。溫柔是深深關心另一樣人事物,關心它的脆弱、它獨特的天性,它無法逃過的苦難,以及在歲月面前的束手無策。溫柔能感知到我們之間的羈絆,感知到我們的相似與相同。
溫柔是種觀看的方式,讓世界看起來是活的、有生命的、互相連結、相互合作的,彼此依賴著彼此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