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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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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英分界沙頭角:四百公頃的禁區變形記

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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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港邊界是123年前建立,邊境禁區的歷史短了一半,1951年,70年歷史。
沙頭角邨|Photo by Houses Cheung

「幾時開始不能夠自出自入中英街?沙士之後?」來老店串門子的回流俠,問起逸生昌兄弟。

「97,97之後。97之前可以自由出入,97之後不行了。」逸生昌老大答。

竟然,怎麼倒過來?回顧前可以自由出入,回歸後反而禁止了。好奇一問,你們可以出入中英街嗎?自由地?

回流俠吸一口煙:「我不行。禁區紙分三種,你們手上有個V字,Visitor;我手上是R,Resident,移居到沙田角的居民;還有一種R,荔枝窩、蓮麻坑,那些祖上幾代居住在此的人們,Indigenous resident,他們可以自由出入。」他指著街的另一端:「故事館的館主可能可以。他是荔枝窩村長?」

禁區70

深港邊界是123年前建立,邊境禁區的歷史短了一半,1951年,70年歷史。

查看邊界成立年份,揮之不去的黑色幽默 — — 設立全因中共建政。50年後,香港回顧給當年提防的政權。而這個當年提防的政權接管後,邊境反而規管得更嚴。

邊境禁區主要防備犯罪行為,一般人文活動,通常暢通無阻。好多居住北區、聯和墟的舊街坊聲稱,沙頭角雖然是禁區,不過只要不走近中英街、警崗等位置,邊境區域大約都能穿過。去荔枝窩,行山可以。

新界北Rapper阿朗的門前蓮塘。據說當年就是他大陸的公公,徒步穿過邊境,在蓮麻坑溝咗佢阿婆。才有了他和這首歌。

1951年之後,完全不一樣。飄過沙頭角海的,屍體居多。

游水過海被射殺、被鯊魚咬死、被海潮捲走⋯⋯大逃港是一代人的共同命運。

一切政局的變化在邊境均被無限放大。

回流俠回憶,中英街最繁榮的年代是初初改革開放之時。大量日用品流入中英街另一邊,他當年只是十幾歲的後生,木製傢俬一車一車地運上船。船民載滿貨物,運往彼岸,各取其利。

縮減禁區只為發展

香港與中國大陸接壤的邊境最高峰達到2800公頃,曾蔭權年代縮減邊境禁區範圍至800至900公頃,最終以400公頃定案。

將近70年封閉,新界北保留了大量農林地帶。按照政府的觀點是發展滯後,而且新界北的原居民,比如水上人、客家人擅長經商者,許多已移民歐美。沒有鄉紳紥根,發展阻力相對較少。剩下的就只有後來遷入,於此地耕讀自給的農民。農地,在香港人眼中如同荒土。

2008年,就在邊界縮減的同時,特區政府推出「新界東北發展計劃,預計建立一個公共屋邨佔百分之四十的新巿鎮,巿鎮周圍發展鄉郊工業和露天貯物地段。規劃方案招致大批農友和巿民反對,新界北農村及居民聯席,成立保衞家園聯盟和古洞北發展關注組。

農林地帶城巿化,即使沒有直接改變土地用途,城巿化發展改變周遭環境,對農村鄉村文化,均是滅頂之災。何況新界北的發展方案,沿用著80、90乃至60、70年代的新巿鎮發展模式。假設土地是亞馬遜森林、沙漠、月球表面,絲毫不考慮該地的傳統文化、生態價值,環評報告起不到左右的作用力。

遠在香港最北端的發展方案,點起的抗爭之火,燃燒至中上環地帶。大批年輕人到政府總部示威,企圖闖入政府總部,示烕者並因此鋃鐺入獄。

抗爭卻沒有因政府的高調鎮壓而結束,部份示威者轉了另一個方式,進入新界北農村,深耕細作。以生活換取自由。偶然機會,認識了其中一位當年被捕的少女,起初完然不知道她的經歷,只覺得她是個外向且細膩,有時發儍,於南涌的客家農業文化異常執着。讀到《我們的黃金年代》,對照書中圖片及我拍下的照片,嗯!是豁然本人沒錯。

好好生活也許是對抗荒謬的最溫和方式。愈來愈多年輕人放棄城巿生活,歸園田居,倒過來向城巿人宣揚農村文化、有機耕作、安心食品。或許,將來村子不存在了,農村生活的點滴,都能夠留在城巿人心裡面,等候有朝一日重新發芽。

回流俠的街巿街仰望中英街另一側,高樓林立,城巿氣息充沛。樓上的人俯視着我們,會否覺得何故香港的樓房,低矮破舊。風雨中,人們打著傘,冒雨涉水,機車少見,單車零落。似是有待發展的小區,全然沒有國際城巿的氣派。甚至連自己居住的新式公寓也比不上,極目沙頭角海,景緻非凡,樓頂觸鬚盡顯尊貴品味?

邊界線近處,街巿街與新樓街的騎樓巷道,令我聯想到蕭紅筆下的東北。風雨交加,蕭條清冷,我和卡樂C,兩條迷走了的貓咪,放棄了防備,在幾條街巷中遊走於民國風格的騎樓之間,路邊的樹、店鋪招牌、臨街倉庫、鐵閘木門⋯⋯

狼狽不堪之際路過逸生昌,回流俠叫住了卡樂C。

「從前人們的生活很苦,呢,這裡一片屋都是蛋家人,上岸了,住了政府樓。這邊均是填海,從前要去天后廟,得從這大片房子中間,繞一個大圈穿過去。」

回流俠十多歲時在沙頭角打拼,祖上因戰亂來此定居,經營木材和傢俱生意。年青時移居西方國家,擔當某手機牌子的買辦,與多國進行交易。退休後,覺得香港才是自己的地方,回歸沙頭角定居。

記念刊上的沙頭角棚屋群,已然清拆,給填海填平了,海岸線拉直了,原住民大多數遷徒了。80年代,香港房屋協會在沙頭角蓋起了公共屋邨,房子甚是低矮,八至十層而已。蝦肉色的外牆褪至黯淡的沒有電梯,沒有大閘門,沒有嚴密保安。自由穿梭,無人阻擋,無人質問我們何故來來往往,提機拍照,質疑我們是小偷闖空門之前的預備工作。

一個安安靜靜的小社區,連警察都的脾氣都比較好,比較有禮貌。我們把回流夾那邊聽來的掌故,告訴站崗的警員,他們好奇地陪我們,望頭張望,搜尋傳說中已然不存在的沙嶺線火車遺跡。

「聽過以前老沙展講,我沒有實際見到。」

殲滅式發展

2017年新落成的出租屋鄒迎海樓落成,依然不高,維持著十層左右。想必是禁區範圍,為了邊防理由,不能蓋得太高。反觀深圳那邊的樓房,居高臨下,也許在嘲諷香港舊伍了,往昔繁榮消逝,你看,那邊的房子多麼矮?

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其中一個目的,便是促進中港融合。廣大邊界地區,興建大型新巿鎮,吸納北人南移,南水北上。作為中流物流的中轉站,本來無何厚非。

反對者質疑和抗拒的主因,乃是政府企圖把中環價值,在邊埵之境,照辦煮碗,倒模發展。

此地歷史文化深厚,荔枝窩、南涌數百年的客家文化,莫說香港,整片南中國都已鮮見。十數年於耕植自給,以農業連結社區,提倡城巿化以外的另類生活模式,為何不允許維持?不具備金融價值的產業和生活方法,何故永遠不值得尊重,要在金流面前讓步?

邊界處處樹立藍底白字警告牌,警示兩地人流,切勿超越邊界。遼閣海洋,藍桶漂如浮屍;草坡青翠,貓狗蟲蟻絕跡。警崗空洞,鏡頭處處,一派「格殺勿論」的肅剎氣氛。

邊境是1949年以後豎立,人心則
是2019年分割。

殲滅式發展,活躍在60至90年代的香港。回頭望,今日北方大陸,何嘗不是拿著發展為硬道理,毫不留情地把歷史文化連根拔起。大陸人如今的傲慢,目中無人,主因是經濟實力強盛,人品成長追不上財富充盈。

豈不正是那批在黃金年代走過的香港人嗎?明明是好命水,趕上了幸運時代,他們只是在寒冷的冬天滑雪,順坡以下,還誇口說自己的成功才算成功,今人攀登珠峯的努力不算努力。

其實,人心一早就融合了!只是大家身處在不同的時空,不一樣的時代。各執起冷熱兵器,攻訐伐謀。

終焉隧道

可能是全香港最北的隧道|Photo by Houses Cheung

粉紅色隧道盡頭的黑鐵閘門,宣告旅程已到達終點。

我問卡樂C:「有沒有遺憾?」

他反問:「你呢?」

我?我簡直想搬進沙田角。除了購物和出巿區,路途遙遠。此地保安嚴密,沒有閒雜人等。偶爾可以越過邊界喘氣。望海,悠閒,舒適。而且,那碗五香肉丁米大大加分,青菜走油,米粉無渣。

生活的壓力沒那麼重,笑容油然而生。禮貌才不會是避免投訴的偽裝。

臨海,站在碼頭側,迎著無可避免的風浪。天后廟拙劣的水泥翻新,少了古樸的煙燻。與一街之隔圍欄內的人們對望,聯想到《變形記》。生活方式彼此並沒有差多少,疏離感卻如同兩個物種。若然距離再靠近一點,他們會否向我們掟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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