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日寄行#2-周伯
「不要把眉毛修掉,以後要當官的」,周伯曾經對L說過,他要我時時刻刻提醒著L。現在不知為何還記得,或許是迷信,還是真是如此,講天地、運命也是不得不信的。
想起周伯的瞬間其實是漫無目的地在行事曆上滑動,今年的事情、去年的約、前年的,或是在更早之前的事情。
日子這樣一天天過去,很難不會有一些感慨,說不上來是什麼,不是憂傷,亦不是欣喜,就是時間滑過,過去曾發生過,淡淡的。
遇見周伯的那天其實就是這樣,我得費好大一番工夫才想起。那天跟一位書院的L吃早餐散步,繞了一下學校附近的菜市場,菜市場附近是城市菜園,周伯就在那。
起初我們的吸引力全在菜市場,社會學在地的訓練,讓我們對附近逐漸新鮮了起來,不再那麼一直想著要到英國、美國唸書。蔥餅香、魚腥、蔬菜剛從泥土裡挖出來的味道,早上八點半,陽光逐漸烈了起來,照射出來有淡淡的烘乾味,興致勃勃的兩人晃了一圈,但我們那時早就待在學校有些日子了(我才剛到一年半;他是兩年半),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走著附近,兩人出國的時間、回台北的時間還大的多呢!
我想,如果還有機會重來,或許我會多花一點時間在學校,或野餐、或爬山,或許就真正什麼也不做的浪費時間。
那時我們都以為自己挺早的,自個兒沾沾自喜,但周伯每天早上五點就到菜園忙碌,一直到中午回去照顧洗腎的妻子,傍晚才回來巡視一下,順便分一些菜給附近的婆婆媽媽嚐嚐。那當然不夠一家子吃一道菜,大家來拿,比較大的功用是來報到,知道彼此一切安好,順道聊聊消磨時光,開心也是。
我猜周伯可能以為我們一開始要偷菜,直到走進,看到我和他一臉無辜樣,不過只是想要看看這環形菜園。他笑了一下,帶著我們到木棧亭裏休息,一葉葉的菜撥下來,講給我倆聽,什麼是什麼。
早過了兩三年,我也分不清楚萵苣、芝麻葉、巴西里是什麼,當下我放在心裡的分別也真好笑,那片我在巴斯吃過、那片我在香港看過... ...。
周伯其實很開心,他常到學校裡散步,看到年輕的學生,熙熙攘攘開心笑著,但沒什麼交流。他的孩子也都大了。我和L的出現,就是像是回到青春裡再次遇到某種新奇、可愛的生物。他迫不及待一葉葉摘下,要我們全都知道這一切;他要我們坐在停子裡,聽著他的故事,那天的時間不用錢,就這樣講著講著,他索性關了花灑。
周伯專科畢業,之後就沒繼續唸書。他最早是去當兵,機械兵;退伍後到外商公司做機械技術,一晃眼二十多年,兩個兒子在台灣念完大學之後,跑到矽谷工作去了。
日子很長,他像是走出武俠小說的人,安穩於世上,但又心有不甘,遂找到了自己的一方農園。
確實,他有個從《射雕英雄傳》裡出來的名字,喜歡無拘無束,不知道是人與書呼應?或是書與人呼應。他硬拿著身分證出來,讓我們瞧瞧此言不虛。
武俠之人多對世界有種看法,他也會看手相,盡興之餘,要我把手伸出來,點評點評。曾晃晃惚惚聽了自己的命數,和,不過人都是這樣,信不是,不信也不是,我也是信了。
「不要把眉毛修掉,以後要當官的」,周伯曾經對L說過,他要我時時刻刻提醒著L。現在不知為何還記得,或許是迷信,還是真是如此,講天地、運命也是不得不信的。
只不過總也提不起勇氣回L的信,日子波折過,緣起緣滅,我怎也懷念過往的日子,希望永遠不要前進,停在這點、或那一點,哪怕是快樂、痛苦都無妨。黑夜與白天、時間交換,總令我感到憂傷。
之後一年半偶爾幾次曾經過那個菜園,偶爾他在,也幾句寒暄、食菜,他老是要我拿著和自去裝,自己做生菜沙拉。
現在離開學校了,只沒想到再次見到周伯是在月曆裡,他曾說要我拿一張我的相片給他,看面相,但我始終沒過去。
或許人總是需要不變的東西在那才有安全感,但可惜的事是唯一不變的東西就是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