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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kuro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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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的春節聚餐

Makkuro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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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是我時隔3年回老家。回去的時候是2022年12月中旬,還未全部開放。在南京下飛機後就被拉去酒店隔離。第一次親眼見到了“大白”們。心中滿是怒火卻不得不被關上五天。五天後回到家當晚就陽了(唯一一次),不知是在酒店or路上還是被爸媽傳染的。我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從安全的地方來,而整個過程和結果是哭笑不得的。

我總算也有了關於母國那三年的一丁點兒實感,比如字面意思難以下嚥的刀片嗓,比如一間間顯眼包的核酸檢測亭,比如我媽收到朋友在電話裡哭訴她的父親大白肺沒地方安置了然後沒幾天還是很快走了,比如在家附近職校門口的路邊攤吃早餐時聽旁邊的大媽們談論火葬場的供不應求……

那次在家呆了蠻久。除了日常被爸媽“訓斥”學業和前途問題,倒也算其樂融融。我媽看她的房車和張蘭直播,我看我的孫一寧直播。互不打擾。

春節期間的某天,爸媽邀請了小舅小舅媽來家裡吃飯。自從外公走後,大家庭就分崩離析,又五年外婆也走,“家”徹底散了一大半。這次大舅家沒來,每家的小孩又都在外面,所以只有我。加起來僅五個人。換做以前,我會覺得實在太過荒涼,但現在也漸漸習慣了。不是一個人,不是兩個人,是竟然有五個人呢。哦不止,那天小舅家的一條狗狗也來了。

吃的什麼已全然忘記。反正是我爸做主廚的一大桌。我正怕他們詳細問起我在島國的學業和事業,好在小舅還是那個滿場口嗨的人,聊自己都聊不完。因為什麼契機呢(大概是提到那之前賣掉外婆家房子的事情),小舅媽說起了她的外公(大概)。我從沒設想過我能在一頓普通的春節小聚餐中聽到一段幾乎被埋葬了的家族史。我差勁的記憶力可能有偏差但大意應該不差。她的外公在上海有一套洋房。是做生意還是銀行業相關的。二戰期間也跑去過香港,幫汪精衛政權做事。後來的事倒也容易想象。解放後地契也丟了,房子被充公。且身份問題大過天哪敢主動爭取什麼。80年代後她的爸媽似乎咨詢過此事,但無地契無證據房子早已討不回來。寸土寸金的魔都那一套房子值多少錢,小舅媽的言語中透著點無奈,還有提到她爸媽時的哽咽。

她爸媽,我也習慣叫“阿公、阿婆”。小時候他們家和我外公外婆家住得近,我經常去找表弟玩的時候就會摸去他們家。那位外婆精明富態,走得早。那位外公老實人的模樣,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好幾年前在上海他和大女兒的小房子裡。那時他的腿腳已經不太好。春節這頓飯上,我才知道(或者說又想起,我的記憶總是不求甚解)他也走了具體怎麼走的。好在走得平靜。我的腦子裡響起他用上海腔叫我小名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以上,或許是因為肚子裡裝滿了近百年這片土地上傷痕史的墨跡,或許是疫情剛過的矯情作祟,又或許是自己前途未蔔的惆悵感加持,小舅媽的講述讓我眼眶濕潤。有一刻我和她對視到。我知道,這是一頓我忘不了的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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