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 數據就是新石油!智慧殖民主義:我們用監控來征服世界與掏空自己
本文摘錄自《隱形牢籠:監控世代下,誰有隱私、誰又有不受控的自由?》。本書繁體中文版已由時報出版社出版(購買連結)。下文由時報出版社提供。請大家以分享和評論代替讚賞。
大數據之所以大受吹捧,主要因為它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社會力量,不論是好是壞,過去任何力量都無法比擬。數據經濟的新奇之處並非在於發掘與利用,而是潛力到底有多大,《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指出:
「數據之於本世紀就如同石油之於上世紀:驅動成長與改變的力量。數據已創造一個新的架構、新的生意、新的壟斷、新的政治,以及最重要的─新的經濟。數位資訊與過去所有的資源都不同,它的收集、提煉、定價與買賣,都異於過去的方式。它改變了市場的遊戲規則,需要有關當局採取新的應對方式。未來將會出現許多有關誰應擁有與誰將獲利的鬥爭。」
這樣的概念獲得世界經濟論壇的加持,該組織指出:「你下回再聽到有人說:『數據就是新石油』,你就問他,地球的數據資源何時會用盡,看看能否得到答案。」
然而引人關注的是,真正將大數據與科技史結合在一起的,並非其獲利與利用潛能,而是它開啟了為各種目的而發展新的監控技術與規範個人的大門。「(馬克思主義政治家)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曾經指出,資本主義是靠著消費任何不屬於資本主義的東西而成長,」著名的科技評論家班.塔諾夫(Ben Tarnoff)寫道,「在歷史上,這往往與帝國主義有關:一個已開發國家侵略開發中國家,以掠奪原料、剝削廉價勞工與建立新市場。而在數位化下,帝國主義則是開始侵蝕現實本身。它成為日常生活的帝國主義─開始消費稍縱即逝的瞬間。」
從結構上而言,為了存活,企業與國家必須發掘新的市場,繼而征服控制它們。這樣的精神已遠遠超越被詳細載入史冊的「帝國時代」,延伸到與當今企業全球化相關的新殖民主義(neocolonialism)過程裡。進一步展望未來,這將繼續推進虛擬化,的確,要征服新時代,得善用數據,將一個人對空間的利用最大化。
就這一點而言,數位記錄應該被視為今日版的殖民活動。殖民主義與量化之間的聯繫一向牢固,而今這個年代,重點在於收集所有可用數據與資訊,才能敲定該怎麼利用這些數據才是最佳之道。殖民化在這裡有雙層意義:首先,數位監測已成為當代生活全面的普遍特徵;再者,數位監測被當作市場化工具,以利資本家從這些空間獲利,不管這些空間可能位在哪裡,也不管它們如何被使用。
當代一個關鍵特徵,是透過數位記錄之力殖民化社會空間。重點是,殖民化的影響與效益絕非僅限於外在,也會深入侵入並形塑一個人內在的自我意識與世界觀。因此,虛擬化殖民了當代的主觀性亦不足為奇,尤其是將其附加於另一種文化幻象,認為可以充分開發「永遠可被量化」的形形色色現實。
不過,隨量化而來的另一種不安全感,可能會破壞本體論搖搖欲墜的穩定性。大家明顯擔心,有人會忽視這些現實潛在的價值,也擔心不斷更新的虛擬世界讓他們時時處在被甩到後頭的風險中。這種「錯失恐懼」(FOMO)的現象代表「大家普遍擔心別人可能因為我的缺席而受益」,此現象還有一個特徵,就是「渴望與他人正在做的事持續保持連結」。
然而正是這些量化技術持續登場,暫時制止了這些存在性的不安。持續收集某個空間的相關數據,此一能力為該空間提供了恆定的(後)現代「現實」。一個城市的街區─當代的水泥叢林─並沒有那麼令人卻步,畢竟你可在親臨之前,從谷歌地球(Earth)上看到它的模樣。面對突如其來的各種餐廳選擇,到底該去哪用餐讓你難以抉擇,不過應用程式與網際網路多少可幫你找到最適合你味蕾的餐廳。每一個地點都可以根據你的喜好與需求加以定義,同理,它的步調與節奏也可被操控與管理,用以滿足你的利益。如果你想悠閒散步,你可以輕鬆規劃出風景宜人的最佳路線。如果你趕時間,可以上網查詢,找出可最快抵達目的地的路線與方式。
這反映了當代數位時代捲土重來的殖民欲望。殖民主義多少建立在想要控制他人的文化幻象上,這種渴望歷久彌新,目的是減輕因缺乏自決與社會能動性(social agency)而產生的不安全感。這契合了拉岡對於自我是「陌異的核心」(extimate)的看法,代表「主體自身內部最隱密的一部分,但又不屬於主體」,最終顯示的是「他人的渴望」。在當前這個時代,這樣的矛盾轉移到善用技術,用技術創造空間,滿足自身想要的規格與設定。關於這點,新自由主義殖民了自我,靠的是讓大家成了虛擬化的殖民者與開發者,將新出現的現實物盡其用,而這點與量化能力持續升級相關。
因此,驅動新自由主義殖民主體的力量是情感渴望,渴望「永不錯過現實」。這股渴望是一種幻象,代表永遠有更多的新世界可以探索,讓自己從中受益。資訊氾濫成了有關空間管理與空間掌控的誘人論述,但這論述永不落幕,不停地要求個體成為世界征服者。呼籲成為有創意的虛擬化資本家,這呼聲愈來愈普遍,也愈來愈高漲,為此,我們當前的精神存活(psychic survival)靠的是不斷記錄以及殖民這些新式社會現實。
根本而言,這反映了大家的時間與空間受到愈來愈多的掌控及支配,相形之下,市場獲得更多的自由,兩者形成此消彼長的反常關係。
因此,當代新自由主義將它所殖民的人轉變成殖民者,鼓吹每一個人探索、開發現有的社會空間,以利最大化他們的個人與經濟價值。每個空間都是一個新世界,說不定可發現新的利用方式;空間代表機會,無論是虛擬空間抑或實體地點,我們都必須對它們收集數據,智慧地使用它們,並從中獲利。因此,儘管市場利用我們的程度更甚以往,但也產生了新的用戶文化。大家竭盡所能尋找世界,希望可以據為己有,然後從中開墾能為己用的資源。
這種殖民虛擬世界的現象,存在著高度感情成分。馬克思的理論主張,勞工創造的剩餘價值是資本主義再生產的基礎;尤其資本家的利潤都是勞動者掙足了得以過活的錢之後,剩餘的勞工價值所轉化而來。這應驗了拉岡精神分析裡「剩餘享樂」(surplus-jouissance)(或快感)的概念,此處,幻象提供的享樂超越了僅僅為了克服心理上的不足,其實這樣的享樂「有自己的生命力」,必須用之於心理。這也適用於當今的移動社會,擁有一個僅能滿足我們需求的空間已不足夠,而是要能夠擁有一個不斷被我們探索、量化、投資心力與金錢的空間,以便最大化它對我們的潛在價值。「剩餘享樂」針對的是奇想(fantasmatic thing),靠奇想提供充分的心理和諧。同理,這也是何以大家拚命地尋找完美空間。正是這種需求與欲望,推動我們開發並殖民虛擬世界,靠的是監控力。
因此,虛擬化已把個體轉變為空間的開發者、監控者、生產者,最後成了征服者。他們利用數據與資訊技術,搜尋所有可能獲利的現實。尋找的過程中,他們對著「智慧」殖民主義敞開大門,這種殖民主義是一種多半不受監控、不會被究責的資本主義制度,在開發之際,愈來愈少受到束縛,邊界也愈來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