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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井俊二——在逆光里发亮》前几天和岩井俊二导演聊了次天,写了篇文章登在了《周末画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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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井俊二

在逆光里发亮

导语:

到了一个雨滴这么大的地方,吃着家乡的御饭团,听到了想象之外的声音。那时候,看到一些在地球上没有办法看到的东西,可能我会很惊讶:我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情和感情,人类居然还会发出这样的感情。如果能感受到那种类型的情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编辑:Dao 撰文、采访:李星宇(独立音乐制作人)

“你的电影是逆光调呀……”前辈市川崑一语道破岩井俊二电影美学的实质。说起来,岩井统一提高了曝光量。于是在他的画面里,我们能够看清人物的面孔;而人物的轮廓,融化在稍微曝光过度的背景中。这个,就是接近肉眼观察的效果。真实感来自于此。而从来,那种激情化为闪烁的眼神光,在逆光的暗部发亮。

对岩井俊二自己来说,电影与人物,和自己的个性紧密相关。他把自己幻化成不同的分身,出现在自己不同的电影中。逆光,也是岩井个人特质的一个外化表现了。

在北京采访岩井俊二。“让对话更有趣一些”是我在接受这个采访邀请后,《周末画报》提出的唯一要求。这个人,要从逆光里走出来了。那些全部散文化,童话化的精神流动,美学的东西,看上去都重要,而其实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把这句话文字发给了初恋女友,“我要见岩井俊二了”。

导演的名字和我中学时期的两段爱情都有联系。一个女孩喜欢日本文化,迷恋《情书》男主角柏原崇。另一个女孩在我看来仿佛是《梦旅人》中黑色衣服的天使可可,在与世界表面默契的和平中叛逆地活着。

那个年代长大的北京男孩多少会有些抵触日本文化,但我偏偏喜欢上一个极其喜爱日本的女孩。记得有一次,因为踢球被记警告处分,而与此同时,学校宣布要在暑假组织去日本的交流团。我喜欢的女孩自然是要去的。但我被记了处分,要争取一个报名参加的机会,可以做的就是低头认错。到底,青春期的爱情胜出,那时候的自尊心可以低着头当着众人被批评罚站几个小时。

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去了日本,因为我喜欢一个女孩,度过了一个改变人生的暑假。而隔海相望的国家竟然和想象中如此不同。世界在那一个夏天被掀起了一个角,然后成为更大的轮廓。

于是重新开始认识这个其实与我们交织着复杂渊源的地方。电影、音乐、动画、审美,等等,一股脑突然出现在我15岁之后的人生里。

回国后看《情书》,想知道柏原崇究竟有多帅。不过我并没记住他的长相,但那片有藤井树背影的雪景和音乐,以及那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爱情故事却在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也重叠了我的青春期:一夜小雨,坐在她身边整晚没有合眼的男孩,就只是享受那一刻的相处。导演在杂文集上写,《情书》最初的动机是由于他赶着去看《金刚》,在追公交的过程中不小心摔倒被压到脚,导致请假无法上课。在那期间,他收到很多同学的慰问信,后来被搁置一旁。十年之后机缘巧合打开看到里面的文字,便忽然有了关于“信”的灵感。

岩井对人心的琢磨,表现为很多似乎和主线无关的家常闲话——你以为,自己能触摸到人物的呼吸了。波浪起伏的心之跳动,夏日的蝉鸣,绮丽的色彩——青春懵懂,一下子都可以看得见了。这些所有的,那种一般人只是想想就算,而不会着手去做的转瞬即逝;记忆沟壑中闪光的片段,是他电影美学的实质的重要组成部分。

电影看完,总觉得有什么堵在嘴巴上。恐怕当时自己并不理解得彻底,但回忆里总能看到飞鸿呆呆的眼神注视着天空中有蝴蝶纹身的封面,听到那个甜美而又破碎的嗓音唱出的《My Way》以及在飞舞床单的天台上可可、卷毛和小悟讨论神明时的那种坚定的相信。

岩井对于青春的解读,成为了我所能理解的关于成长的部分。而无论程度有几何,但他的电影,确实影响了我那个年纪的想象。偶尔会冒出一篇中学生和外星人踢球的作文,还有一篇《我们流的是血,不是汽油》的科幻短文。音乐、画面以及故事,它们应该是一体的,我在写作的时候,脑袋里就像播放着电影胶片。

在我碎片拼凑的青春记忆里,总是一心想寻找颓废,与那些似乎注定会失败的事情抗争到底,却有用不完的勇气,简简单单的友情和害羞到不敢表白的爱。回想自己现在的创作,大多也受到那一个时期的影响。有意思的是,那时对主流、日韩流、欧美流行这些文化嗤之以鼻,只是真心觉得岩井俊二、北野武、大岛渚、昆汀、托纳托雷这些导演很酷;常看他们电影的自己也与众不同了。奇怪的青少年逻辑。

所以,真正相信着什么呢?这个问题在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里或许会被反复地提及。《梦旅人》中的神,《燕尾蝶》中散落在青空的人性中的闪光,《花与爱丽丝》中的友情和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的遥远在云端的歌者和歌曲。如同不稳定元素构成的临时组合,我们在自己的青春中伸出手,抓住那些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它们也构成了我们最终变为成年人的核心。

MW:《你好,之华》这个电影的简介让我想到了最开始看过的《情书》,同样也是一封信作为了线索,信件有时间滞后的信息的传递,不知道在生活里,这样的信件对您来说是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岩井俊二:其实我生活中不太写信,只是非常偶尔才会写一下书信。

MW:您自己也作曲,《你好,之华》的原声这次也是您操刀的。在创作前期就已经有想法了,还是在创作之后来根据画面进行构思配乐?

岩井俊二:是拍摄完了之后去创作的。还是跟之前的创作方式是一样的。看着画面,在钢琴前面演奏。

MW:您之前说过想拍一部电影,想拍真正的火箭爆炸这种不考虑成本的电影,现在这种想法实现了多少?

岩井俊二:有点想不太起来自己有说过火箭爆炸这句话了(笑)。可能更偏向于想要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拍一部电影,这样的想法是一直都有的。

MW:年轻的时候并不明白老去的感受,但是渐渐的,您既能明白年轻时候的想法,也能明白衰老的感受,这应该是年龄增大的好处。可以分享一下现在这个时间的状态吗?

岩井俊二:首先,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其实是有限的,这次,我因为跟陈可辛的相识,造就了拍摄《你好,之华》这部电影的缘份,也因为这部电影能够来到中国,多了跟中国大家见面的机会。另外,包括我自己有一个乐队,跟乐队成员们的相识可以让我去创造出更多不一样的声音。

很难说人到底是因此而成长了多少,但是通过跟不同人的邂逅,自己可以做到的可能性也变得越来越大了,包括跟周迅的相识。人是因为认识了很多人,所认识的这些人可以让我产生很多变化,在这个过程当中可以让我完成事情的可能性更多了。

MW:新书《庭守之犬》是关于未来反乌托邦的情节的构架,您对于未来有一些悲观?

岩井俊二:人终有一日会死去,但是生命是延续的,可是宇宙终有一日会消灭,最前沿的科学研究已经预言到了宇宙最终会消亡这件事情,所有的世间万物终有一日会没落消亡。所谓的永远其实是不存在的,现在的每一样东西都无可替代,非常宝贵。可能是抱有这样的一种心情或者情感在写这本书吧。

MW:现在是否还常常喜欢跟年轻人对话?

岩井俊二:其实我自己在青春期时曾经有过反抗期,等长大之后回想起来,当年自己所谓的反抗到底是反抗什么,其实也不太清楚。可以说,是自己经历了非常不可思议或者奇妙的一段时期。

我自己的青春期所实际体验到的每一种感受都成为了后来创作的动机,或者创作的灵感源泉,变成大人或者长大了以后的体验,也不能说没有反映到我的创作,但是可能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或者另外一个主题呈现,我很难用语言把这个东西很好地表达出来。

MW:之前在中国有一个传闻使说您开发了一款叫做“旅行的青蛙的”游戏,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信以为真,可能是联想到您的作品。您自己是怎么看待旅行的?

岩井俊二:对我来说,日常生活当中最多是去泡个温泉这样的小旅行。虽然去过世界很多国家,每天飞来飞去,但是这对我来说是工作,从心情上来说跟旅行是不一样的。

你看,自然界没有动物是可以自由地往来世界上这么多地方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可以自由往来的一种动物。对我来说,其实在日本是呆得最自在的。以前有去过非洲,当时的感受也仅仅是“来了好远好远的地方”,仅此而已。可能电影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旅行,可能我一直在电影当中旅行。

MW:长期在日本呆着,是一种安全感?

岩井俊二:上次去非洲,看到住在当地的这些人,我想跟当地的人进行交流,冒出了一个想法:现在大家都在推荐全球化,对我来说是不是应该要更多地正视自己本土的东西,有的人会说很像所谓的故乡主义?

从实际情况来看,我确实也是一个旅人,因为我既不住在真正的故乡,东京也不是我的故乡;我每年很多时间是在国外,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一个旅行者。还是希望大家能更多地看看本土的东西,更多地看看所谓故乡的东西。

MW:如果明天就让您拿上包直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想会是哪里?

岩井俊二:想去环太阳系旅行,看一下太阳系的各个星球。太阳系有一个星球上下雨的雨点有这么大(比一个拳头),我想亲眼去看看那里的雨。

MW:那个地方有一个很特别的食物,您觉得是什么东西,能形容一下吗?

岩井俊二:可能那个星球上没有可以供我食用的东西,我应该会自带干粮。带上日本的御饭团(比饭团手势)。

MW:这个时候,您远远地看到一个音乐家,手里拿着特别古怪的乐器,您觉得这个乐器是什么样的,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岩井俊二:地球上的人类认为的音乐可能到了别的星球就是另外的样子,那个地方可能住着人,又可能住着某种生物,他们认为的是音乐或者美妙的旋律的东西,在地球人看来不一定是美妙的音乐,所以,应该是会是很奇妙的东西。

宇宙里面存在的事情可能很多都是超越我们人类想象的,反而是人类没有办法想象到的这个部分,才是宇宙有意思的东西。我觉得无法想象到的声音才是最有意思的声音。

MW:那个时候您的心情是什么样。您到了一个雨滴这么大的地方,吃着家乡的饭团,又听到了想象之外的声音。

岩井俊二:那时候,看到一些在地球上没有办法看到的东西,可能我会很惊讶:我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情和感情,人类居然还会发出这样的感情。如果能感受到那种类型的情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MW:可以给这个旅行起一个名字吗?

岩井俊二:(想了很久)可能要真的踏上旅程之后才能好好地起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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