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個MV】3｜「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怎會有這種錯覺？《砂之器》

「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怎會有這種錯覺？

自我幼時，那女人已經把家當成酒吧，天天都喝到爛醉，不時發酒瘋大叫大罵。若是有哪一刻靜下來，那肯定是在抽煙。

那女人就是這樣，也只會這樣。

是的，我已經不會叫她媽，反正她也聽不到。

可是我聽得很清楚。

所以回家後，我都會趕緊戴上耳機。嗯，那時候還是MP3播放器，耳機線有點長，老是會打結。每次拿出來，我都得花上些時間解結。

也許是我太心急了。

我怕，很怕聽到那女人怪物般的吼叫聲，很怕聽著鄰居罵不停的咀咒聲，很怕聽到我自己因恐懼而瘋狂加速的心跳聲。

我真的很怕。

只有聽到音樂，我才能安靜下來。

那女人不會知道，因為她，我回家的路，是多麼的難捱。

我會遇到，鄙視我是膽小鬼的同學，嫌棄我勸不好她的管理員，討厭跟我同住的她的鄰居。

他們也許唾棄的是她，但感受到這種壓惡的，是我。

回家不易，回到家更難。

煙霧瀰漫，嗆得要命，更別提那女人的吼叫聲震耳欲聾，吵得我心慌。

回到家，想回房，也要像街外般，低著頭，輕著腳，如小偷，見不得光，抬不起頭。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問，我做錯了甚麼嗎？

沒人能解答我。

若是回到家，沒煙沒酒沒她，桌上只剩已切好的橙，那我會開心上一整天。

是的，那女人只會買橙。

桌上的橙，在她醉生夢死時，是個擺設；在她回到人間時，是個食物。

這樣的小確幸，我很是珍惜。

所以也就習慣了，與橙共處時，不停東張西望，生怕幸福消失得太快，不知她何時會出現。

最好別。

有一天，我大概是鬼迷心竅了。

放學回家，餓了就去廚房找東西吃。一進去，忽而看到那包煙。

我知道是包煙，因為那女人永遠不離手。恐怕自己認錯，我還打開嗅了下。嗯，確是那包煙，那味道我永遠都忘不了，因為臭得要命。

不知為何她放了在這，亦不知為何我會想把它收起來。

沒想太多，我就隨手把煙收在糖後面，去看電視了。

不久，那女人回家了。一進門，就直入廚房，我不以為意。豈料，過了一會，傳來翻天覆地的聲音，我才意識到，她在找東西。

而我，應該知道，她在找甚麼。

「砰砰嘭嘭、砰砰嘭嘭」，她快把廚房掀翻了，而我的恐懼，也快把我的靈魂吞噬了。

突然，她從廚房衝出來，把在客廳看電視的我，一下子抽起來。她將我摔到牆前，迫問我那包煙在哪，我說不知道，「啪！」重重的巴掌就甩過來。有第一巴，就有第二巴，她邊打邊怒吼，她在說甚麼其實我聽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得不到答案。

許是巴掌不夠痛，她就拿起衣架打我，毫不留情。無論我哭得多慘，她還是一直打。打著打著，她還捏起了我的嘴，捏得好緊好緊。我不知道她為甚麼這樣做，我只覺得我快死了。

不知打了多久，終於停了，她也不知道跑去哪了。

我在客廳哭不停，愈想愈委屈。我想，是發洩吧。她不是想找那包煙，她只是討厭我，她想我死。

「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信我，這真是個錯覺。

我不想跟想殺我的人住在一起，所以我離家出走。

後來，當然是被找回來了。

聽說那女人叫上了所有親朋好友去找我，還報了警。你說，小時候的我還能躲到哪兒去呢？

那次之後，一切都變了。

如果要數最大的變化是甚麼，大概是⋯⋯

煙，我也愛上了。

不過我不想被那女人知道，免得她沾沾自喜，覺得這好東西是她教我的。可惜後來還是被撞破了，那一刻她還想把我的煙收起來，真是個瘋子。總想把好東西藏起來，不讓別人也享受到，這女人到底有多自私。

我長大了，當然不會讓她如願。煙，想抽就抽，哪怕被她收起來，我也能再去買。錢就是萬能，而我終於有錢了。

小時候老打結的耳機，早已變成無線全罩式耳機。日夜顛倒的生活，耳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陪我回家，陪我玩樂器，陪我隔絕世界紛擾。

特別是遇上那女人時。

那晚，在海灘跟朋友玩仙女棒。

朋友笑說，作為大男人的我，怎麼玩得這麼得心應手。

因為我早就玩過了，在小時候。

在我還會叫那女人做媽的時候。

腦裡閃過很多畫面，媽媽說，別怕困難，要記得媽媽是我的仙女棒，總可帶我走出黑暗；外婆說，媽媽生我的時候很辛苦，我要長進；鄰居說，最近在菜市場遇上那女人，她好像迷路了；管理員說，昨午在天台上看到那女人，失神地走來走去，嚇死他了；今早，那女人沒跟我說早安，她在專心熨衣服，那件好像是我小時候的衣服⋯⋯

不祥的預感驅使我立刻回家，沒戴耳機。

天已亮，廳裡沒有她。

桌上除了橙，還有一箱舊物。裡面空蕩蕩的，除了有張⋯⋯超聲波。

水滾了，我隨聲走去廚房。那女人滿臉笑意，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又一個的奶瓶放進沸水裡消毒。

淚不知為何就湧上來了。

我知道她為甚麼這樣做，可我不想相信。

我不相信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也不相信天下沒有不愛父母的孩子，可我相信母子連心。我明明在她背後，她明明看不到我。可我一淚眼矇矓，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雙唇緊閉，眼中開始閃出淚光。

我的淚也就忍不住，落下了。

對不起。

對不起。

媽媽。

P.S.

知道《砂之器》MV，承《狂人日記》MV而來。可是覺得撇除狂人宿命，單是母子相處這部分，都已經很引人反思了。所以暫時只用文字寫下這部分，紀念這MV給我的感動。

父母與孩子，縱血濃於水，都絕對需要不斷的學習跟練習，願我們終能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