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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林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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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Ken林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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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不知怎地,經常夢見故人。

舊時的樂隊隊友,很久沒見的朋友,就連以前不怎麼開口聊天的同學,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夢境之中。

很久之前我寫過一篇文章,說人與人在見面之際,大抵上都無法得知這是否兩人短暂的人生裡的最後一次見面。說到底,我想這是因為我們常常覺得人生還很長,總有機會再見一面。但或許,與他人此生的「最後一面」,往往是發生在無預警之中的,兩人以某種稀鬆平常的形式告別後,後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直至死都沒法再見面,可能才是我們人生的常態。

但有時,我們即使受到命運的憐憫,明確地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了」,也未必能從中找到豁免遺憾的方式,陷入另一種無力之中。


祖母去世前一個星期,我回來探望她。幾天後,我準備返回上海,與她「有預警」地見了最後一面。

彼時她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死神在不遠處逼近。但她意識尚算清醒,知道我來了,將手掌緩緩地挪向我這裡。我靠在床榻邊,用力握著她的手掌,一如小时候她握著我那樣。她那時耳朵已經不太靈敏,我湊近她的耳邊,說著幾個妹妹的家長里短。不久後,她問我是否要走了,我點了點頭,她也點了點頭。

「這大概是最後一面了」我想。

我應該做些什麼?我霎眼陷入巨大的迷惘之中,一如進了某座煙霧彌漫的黑夜森林裡,再怎麼努力也找不到一條明確道路。最終,我只能握緊她的手掌,與她說話,用力記住她此時此刻的模樣,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做到。一個禮拜後,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說祖母已經離開了。


不論是無法預知,還是明確知道,既然是「最後一面」,我想註定是充滿遺憾的。而我們力所能及,無非減少這份遺憾,至少讓遺憾不要滿瀉出來。斯人已逝,我想說的,絕非若然時間回溯,我要用什麼方法彌補我與祖母的「最後一面」。而是還留在世上可以見面的人,我該以什麼作為「可能是最後一面」的見面方式。

喪禮前,妹妹從澳洲趕回來。說起在澳洲的朋友,妹妹說告別之際,她的朋友最後緊緊地擁抱了自己。對此她感觸頗深,她說我覺得我們應該經常擁抱,擁抱有一種溫暖人心的感覺。

我一下子便想起祖母。我想對上一次擁抱她,還是在孩童時期,在哪裡受了委屈,爬上她的身上,轉身便抱著她的脖子。長大之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與她擁抱了。我在想對於她來說,我的擁抱會不會是她最懷念而又最難以開口的事;我在想對於我來說,倘若「最後一面」之際自己擁抱了祖母,如今心中的遺憾能否再少一點點,一點點便夠。


難得回來一趟,我約了一些朋友在下周見面,包括夢裡面那位很久沒見的朋友。聽到我邀約,對方大概也有少少猝不及防。可惜的是對方因為工作無法即時應約,但答應了我,如若屆時有時間必定出現。我滿心歡喜地說好。

大吉利是地說,對於難以見面的朋友,我開始趨向於認為這是我們「無預警」的最後一面。見面的最後,我想要與對方擁抱,或許我們會因為這個擁抱而令我們的人生減少些許遺憾。

誠如我所說,減少一點點便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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