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充和的書件,那時候的文人相惜
看《黃裳自選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1月初版),在目錄首先看到一篇文章〈答董橋〉(第151頁),於是忍不住先抽看這篇。
這篇文章其實是黃裳寫給董橋的信,答謝對方將從拍賣會上購回來的張充和的書件,「還」給自己。
黃裳覆信時已八十五歲了。
充和書件,竟歸尊藏,且將以之見還,感與慚並。此件與拙作《宿諾》不可分割,此文為我著意之作,書件一時脫手而去,愧對故人。
熟讀董橋散文的讀者,相信也聽過張充和的名字。張充和的姐夫是沈從文。中國大陸解放前,她曾跟從書法家沈尹默習字,寫字習慣至今不廢,每朝早起練字幾小時。她住在美國【註1】。三年前,本地一所文化機構曾辦了一場研討會,她也來致辭。可惜當年不知是否讀書不用心,完全記不記董橋曾提過她,沒有甚加注意,錯過了見到她的機會。事後回想很後悔。
黃裳的《宿諾》其實是寫他在一九四七年開始收集時賢書法的故事。那時候,大陸仍未變天,文人都喜歡舞文弄墨。他第一次收到張充和的墨迹是因為沈從文。先是沈從文給他寄來一幅長條,其中有張充和的字。黃裳很喜歡,到處打聽人家的事,還託靳以寫信去請她寫字。那時是一九四七年的夏天。
這事後來一直沒有了下文。
到了一九八一年的夏天,黃裳忽然收到卞之琳的信,信中提到這個三十多年前的舊約。張充和寫了一封信來,還附上靳以當年的信(1949年)的影印本。原來靳以並非失約。
奉上拙書一幅,想來你已忘記此事。因靳以四九年的信尚在,非了此願不可。我字時寫時輟,不成「體」統……附上靳以信影本,一嘆。
張充和寄上的是陶淵明的《歸去來辭》。黃裳說她可能是背寫的,中間有遺漏,但主要句子都在。
好了。這書件後來怎樣失去,黃裳在這篇文章沒有交代。不過,他提到會在著作《珠還記幸》(從網上查到此書已出版,由三聯書店出版社出版)寫這組劫餘書件。【註2】
好奇之下,我去翻董橋的舊作,終於在《記憶的腳註》(2005年)找到張充和這幅書件的故事。
十一月間,北京一家拍賣行果然掛出一幅充老一九八一年小楷《歸去來辭》,我一眼認出是溫州潘亦孚的舊藏,趕緊找朋友替我競拍,幾經舉價,終於歸我:長長一卷朱欄墨迹寫明是「應黃裳先生三十年前轉託靳以之囑」。
終於,這書件由求到得,再由失到復得,輾轉六十多年,令人看了不禁掩卷輕嘆。
【2020年8月後記】
如果不是重貼舊文,也不會記起《珠還記幸》一書,罪過罪過。已十四年了,也不知能否買到此書了,唉。
(原文寫於2009年11月5日,修訂於2020年8月24日)
【註1】張充和女士於2015年6月17日在美國去世,享年一百零一歲。
【註2】黃裳的《珠還記幸》在2006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