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山緣長長的隧道後,便是辛亥了
「一個20幾歲的人幾乎什麼都有、也幾乎什麼都沒有,沒有什麼不能放手也沒有什麼真能夠抓住,可以要,可以不要;可以留,也可以隨時走。轉眼成立,瞬間取消。宿醉停停就醒,傷口隔夜就收。這一切看起來那麼接近自由。那麼接近。但我一直都知道,不,這是別的,這是種很像自由的東西但並不是。它裡面有種險惡。」 — — 黃麗群
2018年年初離開愈顯險惡的職場後,8月換了工作,從大學畢業之後一直居住的中壢搬來台北,當時最為苦惱的就是租屋。
台北不只買房,租屋也大不易,臉書上加入了數個租屋社團,好的房源往往在你斟酌私訊詢問時就已經被訂下,台北急促的房東實在沒有時間等待一個自中壢北上台北看房的人。或者在租賃分居雅房時像是面試工作一般,約時間造訪後,被全盤打量最後再被打槍。回想起來去年看了無數奇形怪狀的房子們,有所費不貲窗外有台北101可供眺望的頂樓加蓋;有獨自租賃整層公寓分租,一走進房間就可以猜測出屋主去過澳洲的城市嬉皮;有蝸居在永和及中和的城市邊緣,分租公寓的自由工作者;又或是在板橋潮濕的巷弄中,方畢業正在整頓新屋的社會新鮮人。
不過經過種種波折,最後我都沒有與以上所提及的房源簽約,隨著開始疲勞的通勤上班,最後靠著朋友仍在唸大學的外甥女幫忙,火速看房並搬至潮濕靠山的文湖線辛亥站一帶,是一間價格在台北來說非常實惠的套房,每晚都聽得見馬路上的車水馬龍聲,讓我失眠好一陣子,但鄰居很安靜,幾乎自與房東簽訂合約那天見到了對面的上班族男性以來,並沒有跟任何人打到幾次照面。
初搬來時忙於適應新的職場,終於在某個週末找出時間好好打掃,這個房東幾乎沒有打掃就交屋的房間。獨自一人將沈重的床墊及床板掀開時,發現了讓我過敏近一個月喪失嗅覺的源頭 ——整個床底厚厚的灰塵、五六支被玩壞的逗貓棒、三四支原子筆、快要一打的各式髮圈以及眉筆、一堆紙屑及紙巾團,甚至找到一個紅酒開瓶器。在這座城市中我們從一個房間再到下一個房間,我的房間殘留了上一個房客確實生活的痕跡,不太知道是怎樣狀態的生活,使她擁有一個邋遢生活表徵的心,某程度曝露了她的混亂,以及她所偷養的貓。
後來的每天早上大概是,起床下樓到這附近唯一一家拉亞早餐,點一杯中杯冰紅茶及蛋餅或其他,紅茶是用清玻璃材質的馬克杯裝的,笨重圓潤有點像燒杯,放下時在桌面上的輕扣聲我一直都非常喜歡。餐點有的時候吃完不覺餓,有的時候吞嚥都有點費力,為了讓自己有點精神,強逼掃乾淨眼前的白盤子,鐵筷與盤子發出哐啷聲響時,這個早晨的儀式才算是完成。因為天天去吃,某天發現原來老闆一家姓巫,就住在我這棟的三樓,偶爾氣氛輕鬆時會搭個話,老闆似乎迷信紫微斗數與算命,仔細看店內的牆掛式衛生紙盒確實有老闆上節目的截圖廣告,另一面牆則溺愛式的貼滿了孩子的畫作,扭曲的蠟筆線條繽紛有活力的畫作描繪了他們一家,想想真是有趣,我就睡在他們一家的樓上,每天下樓吃他們煮的早餐。而後我在公司附近找到更便宜的早餐店之後,拉亞也取消加盟更名為更潮的店名,將近快要半年再也沒去吃過,惟晚上倒垃圾時常常在樓梯間相遇點頭招呼。
秋天時整條辛亥路三段上都是橙紅的台灣欒樹盛放,在頂樓曬床單時我常常眺望著,台北的秋天氣味舒爽,陽光也不那樣毒辣,熱烘烘的床單彷彿將陽光偷了塊去,這很大程度的撫慰一直在這座城市感到格格不入的自己,也讓我回想自己過去是花了多少時間才在中壢擁有朋友的呢?實在是記不清楚了。在台北的週末我常常獨處,忙著做週間因為下班疲累倒床睡死而漏做的家事,洗大量的衣服、資源回收及打包垃圾、讀書和整理書櫃,以及在窄迫的房間裡不斷想辦法歸位雜物。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台灣欒樹的樹液將吸引大量椿象造訪。隔年3月開始,滿滿的紅姬緣椿象在樹梢染成一片鮮豔的紅色,偶爾在我入夜後為窗台上的蕨類澆水時受趨光吸引闖進房間十足困擾。但最擾人的在4月及5月,令人嫌惡的荔枝椿象開始出沒,產卵在盆栽及晾曬的衣物上,14顆淡綠色如BB彈大小的卵約莫幾天就會孵化,倒霉的我中招了幾次,實在是一場發生在春天的浩劫。
住在台北狹窄的套房裡,我漸漸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呼吸,朝起暮落,除濕機的運作聲響少有歇息,清潔規律的捷運在窗前遠方的山前交會,斜陽穿越窗簾灑在床上,我常常蹲坐在房間地上玩著手機或者隨意讀著漫畫,但自己從那麼遠的地方漂流來,卻再也沒有感覺前進。在這裡居住的節奏我永遠遺漏了幾個重要的切分音,總不小心過輕的飄起然後重重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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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下午常常想起萬能青年旅店的<冀西南林路行>:
开采我的血肉的火光
发动新世界的前进的泡影
雷鸣交织爆破成动荡
此生再不归太行
捶打我天然的沉默
切割我卑微与困惑
面貌已生疏
前方模糊 灵魂在山口又回顾
崭新万物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我却乌云遮目
崭新万物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乌云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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