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格魯吉亞戲劇節的一場時間軌跡
很難講清楚格魯吉亞戲劇節究竟是怎麼樣的,在談論到它時,沒辦法抱著某種評價已然成為過去式的戲劇作品或戲劇現象的客觀態度,因其是今時今日正在發生的,這讓人難以對它下一個確定的結論。
這些關於戲劇的嘗試最後未必會在歷史上關於今天的時代那一頁佔據重要的位置,它們在表達形式和內容上的探索也許會被後人證明僅是一場過眼雲煙。我們理解、欣賞、享受、發表意見、總結理論,尋找未來發展的蛛絲馬跡,卻無法直接斷言某一藝術嘗試的價值本質。因為人只能提供時代的偏見,但“生命創造意志的展開本來就是美的,至於作品價值,應交予時間判斷。”
格魯吉亞戲劇節和其他戲劇節不同,每年只有一部大型戲劇作品,這部作品的演出時間通常長達7~12天左右,貫穿了整個戲劇節的時間,或者說這部作品也就是戲劇節本身。
這部大型戲劇作品往往會分成7~12場演出完成,每場演出之間並不是多數評論家所稱的“同義反覆”關係,而是一種嵌入的、相互提升的關係。
在今年這個極為特殊的時間段,人們被新冠疫情區隔在家中,戲劇創作和戲劇節這種群體性合作創作的藝術形式也被按下了暫停鍵,眾多劇院閉門,大多數戲劇節取消、延後,或改為線上舉辦。格魯吉亞戲劇節也不例外,舉辦的時間延後了起碼大半年,直到今天還未有一個確定的啟動日期,官方消息只稱是今年之內舉辦。
在後疫情時代,藝術也以其特有的形式與自由對社會問題進行著回應,許多創作者的思考方向從個體化內向探索轉向尋求人與人、人與社會的聯繫。比如,波蘭波茲南藝術週攝影展今年就選擇了「窗外風景」這一主題。
通過窗口我們的觀看方式發生了怎樣的改變?觀看的內容對我們來說在當下的語境中,意味著什麼?越來越多的線上展覽和窗口又有怎樣的聯繫?我們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是否也隨著居家隔離發生著變化?如果最終在極端情況下窗口變成了鏡子,我們又會產生怎樣的變化?
與波蘭波茲南藝術週攝影主題相同,格魯吉亞戲劇節也同樣在意我們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這一點,但不同點在於,格魯吉亞戲劇節的時空感知背景並不是疫情時期的居家隔離,而是戲劇軌跡本身。
本次戲劇節的主辦方依然是來自第比利斯當代藝術中心的創作團隊。第比利斯當代藝術中心是一個具有獨立性和非營利性特點的平台,以藝術教育為活動核心,同時包括展覽、研究、駐留計畫、策劃組織第比利斯國際三年展和格魯吉亞戲劇節。
他們關注藝術教育,試圖用“不正式的藝術教育”去彌補當地死板、欠缺融合的藝術教育,試圖激發學生們主動牽頭做事,自我組織,創造新的語境,以對抗前蘇聯歷史留下的精神壓抑和自我審查。藝術中心的成員們相互輔佐,彼此支撐,在不依賴外在幫助的情況下實現了諸多創作項目。
在提及本次格魯吉亞戲劇節時,他們稱其是在當下環境中一場創作型的回顧和融合。他們希望創造出一個節點,用以觀望戲劇的軌跡和可能性,也希望以此來觀照人類的軌跡和可能性。
戲劇節的選址在瀕臨黑海的小鎮巴統,幾個主要演出地址分別是:黑海海岸線、巴統海港的奇蹟公園、由格魯吉亞藝術家Tamara Kvesitadze創作的「Ali and Nino」雕像附近、由格魯吉亞藝術家Irakli Tsuladze創作的系列雕塑附近、巴統碼頭的「The Love Bridge」、高尖塔、5月6日公園、巴統植物園等。
每一場演出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安排還請參見官網。
戲劇將會以一場對「偉大」政治人物的刺殺開始,這是一場獨幕劇。舞台將會設置在黑海海岸線附近一座臨時搭建起來的集裝箱小劇場中,圓形的舞台、黑暗的佈景、單獨一束的追光,兩位演員將在十五分鐘內完全依靠肢體表演完成這場刺殺橋段的演出。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場的音樂將由來自冰島的樂隊Kælan Mikla製作。關於這支樂隊的介紹還請閱讀這篇文章:黑暗、梦幻的“冰夫人”:Kælan Mikla乐队简介和访谈
音樂將成為第一場演出的骨骼,主導並指揮這十五分鐘演出的節奏。當音樂以極重的鼓點結束後,燈光也會隨之乾脆利落地熄滅,這時的黑海海岸線已經有另一場演出開始。這場演出沒有舞台和觀眾席的區分,是一場類似於古希臘酒神節般的狂歡。參與創作的演員們人人手執葡萄酒杯或即興高歌或朗然起舞,在海岸線旁的觀眾大可以直接加入這盛大的「慶祝活動」,也可在一旁看著,什麼都好。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觀眾選擇做什麼,都已經成為這場演出中的一名參與者。
這一場戲劇將持續兩天半。
據說在排練過程中表演至此幕時,時常有演員和路過的觀眾在結尾時脫光衣服赤裸著衝進海裡,也有人因酒精作用而互相推來搡去。不過此類行為在戲劇史上也不是第一次得見,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類似事件經常發生。
正如歷史一樣,在20世紀結束以前,這類型的情緒已經在戲劇裡發揮殆盡,經過過濾後,大部分創作者回歸了更為主流的藝術形式,觀眾的發洩慾望得到滿足,觀演慾望也變得嚴肅而持重,他們不再滿足先前戲劇提供的東西,希望看到更加凝鍊的表演。
格魯吉亞戲劇節在這一幕過後也開始轉變。第三幕的演出地點設置在第比利斯當代藝術中心650平米的空間中,這一幕的內容像一場後現代的大雜燴:由達達派產生的機緣詩歌與機緣戲劇開場,引入一系列連貫的荒誕派小短劇,最後以即興表演結束。
機緣詩歌與機緣戲劇:達達運動起始於1916年瑞士蘇黎世的伏爾泰歌舞餐廳,一戰後興盛起來。批評家梅爾·高登稱“達達是一個大雜燴,成分有俄式三弦琴演奏的音樂、Wedekind的詩歌、伴舞的歌曲、歌唱表演、伏爾泰詩朗誦,還有在佈滿繪畫作品的萬花筒似的環境中大呼小叫。 達達派詩人Tristan Tzara通過從帽子中抽取單詞發明了所謂的機緣詩歌(chance poetry),由此產生了餐廳中機緣戲劇的表演。
荒誕派小短劇共有5幕,每一幕的表演時間不長,都在半小時左右,出場演員也並不多,都是1~2個。在兩幕獨角戲中,演員或與觀眾直接對話,或與事先錄好的自己的聲音對話。
另外三幕由兩位演員創作完成的戲劇,其中都有演員有意識地進行反性別的角色扮演,比如一位年長的男性扮演一個帶著假鬍子的年輕女演員。這種技巧也許是為了迫使觀眾意識到演員和角色之間的距離以及固有性別觀念的打破。
在五幕短劇結束後,將由現場觀眾從在場所有演員中選出六位進行本場演出最終幕的即興表演。在這次即興表演中,演員和幕後工作者將放棄傳統的線性故事敘述,強調戲劇對感官的強烈吸引,劇情按照觀眾的意願推進,演出中的時間錯位並不值得大驚小怪。觀眾在這場演出中將深度參與創作,也需要對即時交叉聯想做好心理準備,有能力同時保持多個想法和多種時間排序,並將它們融為一體。
創作團隊稱已經預料到部分批評者會大量指出本場演出中的不和諧性,但它們並不想找出一個和諧的整體或意義,而是去探索可視現實的間斷性,隨意將事物並置的偶然性。它並不想給出一個確定的邏輯,而是驚喜、震驚,甚至風馬牛不相及的困惑。
第四場戲劇的演出地點設置在第比利斯的專業劇場中,這場演出中不僅演員作為主要角色,其燈光、音樂、佈景等一樣是主要角色。場景和燈光僅作為場景和燈光使用,而不是僅僅用來再現“黃昏下的起居室”。燈光的表現變得大膽起來,不再試圖掩飾自身的表現力,變得令人驚訝、引人深思,許多揭示劇本的抽象和具體的啟示都將依靠燈光來實現。
這場演出中充斥著大量鮮豔的顏色,真假實時投影混用、動態的雕塑,所有的設計元素共同創造了一個意義體系,這個體系不僅作為表演的背景,而是要成為表演的一部分。
在第一場演出中音樂雖也將起到重要作用,但本場演出尤其加強了音響設計,使其不再只作為背景,而是起到具體表現力的一項。在舞台的天幕,將會放置由格魯吉亞當代藝術家創作的巨型雲朵裝置,在雲朵中間或傳來的重金屬音樂、哥特音乐、氛圍電子等音樂將和燈光道具配合完成天氣、人物心情、劇情揭示等方面的表演,在劇場中營造出一個生動的可感覺的動態環境。
第五場演出的地點選在高尖塔。參與本場演出的演員幾乎沒有接受過具體的戲劇訓練,它們坦承自己的表演將會放棄懸念和情感的淨化,而會圍繞一個主題給出生動的出乎意料的印象,演員們時而是它們扮演的角色,時而是舞台上的景物和道具,時而是它們自己,故事和角色也僅僅是它們與觀眾互動的媒介,它們也將會直接對觀眾關心的問題做出反應。
在第六場演出中,我們將會在巴統一個個藝術空間中看到由動態圖畫和詩文朗誦拼湊而成的獨創性作品。每個藝術空間之間的距離並不短,每個空間的演出時長持續時間都在10至12小時左右,這場演出將會持續三天,觀眾最多只能挑選三個藝術空間去看,建議各位在官網提前了解每個空間的演出信息後選擇性觀看。或是在幾個藝術空間中兜兜轉轉,選取一段或幾段的演出去看也很好。抑或是什麼都不去提前了解,隨心所欲地去,看得舒服便留下,看夠了便去下一個空間。
在本場演出中,每個藝術空間都有自己的表演主題,表演者圍繞主題進行表演,但並不是扮演角色,而是表現自己。每個藝術空間的表演都將會擯棄符合邏輯的語言和情節結構,偏向於將音樂、動作、雕塑、投影、繪畫、燈光、詩歌和人的表現結合在一起。以視覺、夢幻和印象代替思考。
其中第比利斯藝術中心本場的一幕演出吸引了最多意圖前往趕場的觀眾,演員除了表演之外,還要操縱玩偶。在演出過程中,由格魯吉亞裝置藝術家設計的山、海裝置將會在演員表演過程中以極慢的速度形成並倒塌,演員舞台表演的動作也極其緩慢,如同浸在水下。這場演出的時間將持續12小時,所以請準備前去的觀眾安排好行程時間。
第七場演出的地點位於5月6日公園,這是一場由近一年新聞文本改編而成的戲劇,演出於晚上9點開始,舞台處在公園的巨大圓形水池上方,在舞台的周圍圍繞著一圈噴泉瀑布,水流傾瀉直下,注入到台下的圓形水池之內。作為觀眾,可以找好位置認真看戲,也可以在水池裡游泳、漂浮、戲水,或是觀察自己的倒影。
第八場演出位於巴統植物園的透明小劇場,這是一場以格魯吉亞歷史為素材的演出。演出時間在黃昏時分。觀眾將在透明劇場外觀看著這場無聲的真實表演。演員們將在真正的河流與池塘中跋涉,被真正的火困在其中,陷入真正的淤泥,藉著火把的光亮表演。
第九場演出也就是格魯吉亞戲劇節的閉幕戲,這部戲的語言並不是格魯吉亞語,也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它的語言是每個演員隨即發出的音節,沒有人能完全聽得懂。這場演出將會通過純粹的肢體表現、舞台技術和少量簡單的國際通用音節來表演。
這是一場關於戲劇軌跡的表演,也是對之前幾天關於戲劇軌跡的發散式表演的總收束。所有的表演都將是幽默化的,包括在歷史上關注種族問題、女性權益、性少數群體、殘障人士的戲劇表達。從頭至尾充滿了戲劇史與當代藝術的隱喻,不過觀看它也並不一定要那麼多的知識儲備,創作團隊保證:即使對戲劇與藝術全無了解,只要坐在觀眾席也會因演員的表演而發笑。
在這場演出的最終幕,創作團隊選擇用一場大規模人數的全裸戲結束。
戲劇的全裸表演現在其實已經變得很平常,一絲不掛的目的未必是為了演出性愛,這場戲的結尾也一樣,採用了並不是出於性愛原因的裸體表演。創作團隊希望用這種形式引發出觀眾的突然的、片刻的震驚,營造出時間的靜止,邏輯思考和分析的靜止。迫使觀眾,或者說每一個人意識到在每一個戲劇人物的背後存在著一個脆生生的真實生命,一個完全裸露的演員。
以上便是對格魯吉亞戲劇節的簡單介紹,關於其確切開啟時間、各場演出具體的時間地點等詳細信息,請參加官網:戲劇軌跡之旅——2020格魯吉亞戲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