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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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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小说|歌鸣公寓

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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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藤帶上口罩和護目鏡,又從風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便攜的噴壺,那裏面裝的是辦案痕跡檢測常用的發光氨。它可以檢出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的血液痕跡。在螢光燈的照射下,左藤發現房間裏有不同時間的血跡殘留以及塗抹擦洗痕跡,廚房和衛生間裏尤甚……

葉鶯

自從腳背骨折以來,葉鶯還是第一次下床,她恢復得很快。大夫說,她的腳屬於骨折中最輕的,嚴謹地說,應該叫骨裂,只要平時注意不要劇烈運動,很快就會恢復的。

當時的情形真的是太緊迫了,被手電筒砸到後她竟然沒有明顯感覺到疼痛,直到回到房間平復了心情,她才感到劇烈的疼痛鑽心而來。

這罪沒有白受。治安警排查時問她腳怎麼回事,她說是桌子上那尊觀賞石掉下來砸的,治安警竟然沒有懷疑。葉鶯轉回頭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尊磕掉一角的石頭,腦海中幻想著石頭掉下來砸在她腳上的畫面——她不禁心中一顫,那一定非常痛!

她又想,幸虧只是骨裂,如果斷了再接好,甚至是要截掉的話,這對她柔嫩的美足來說,不!這對她修長的美腿甚至是整個人來說,都將是災難性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是經不起這種肢體缺失的。這樣想了想,她做得這一切都還是成功的。

葉鶯拄著那條租來的價格不菲、閃著特別金屬光澤的鈦合金拐杖從床上下來,她想打開窗簾看看窗外的夕陽景色。

三個月前,葉鶯來到彭城都時,直截了當就定下了歌鳴公寓4層404房間,歌鳴公寓4層404的落地窗,擁有了彭城都的整個傍晚景色,這份美景恐怕任誰都不會輕易放棄。當然,在別人看來,明顯低於市價的便宜租金也是她下定決心住下來的重要原因。

葉鶯喜歡這裏偏安一隅、遠望繁華的感覺。她的姐姐梅鸝曾經也告訴過她這種感覺,現在她自己終於體會到了。

姐姐說,她喜歡在這樣的時刻,於窗前跳上一支舒緩的舞蹈,常引得路人駐足觀望。

葉鶯也學著姐姐跳,雖然她的舞姿不如姐姐,但她知道,窗外會有有心人看到。在這裏,她將展開她新的不一樣的人生……

葉鶯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來到窗前。她先拉開了厚厚的布窗簾,整個印象中的夕陽都市便映照在了外層的紗簾上,猶如一幅運用了朦朧技法的後印象派都市夕陽畫。她站在窗前,用心,是的,而不是用眼,認真的感受了一會兒,整個人身心都感到放鬆和滿足。繼而她又完全拉開這層模糊的紗簾,讓整個世界更加清晰的鋪展在自己的眼前。

遠方高樓大廈的群影在落日的餘暉中散發著都市的繁華氣息;波光粼粼的廣袤雲峰湖閃爍著金色的光澤;人民廣場上已經成了群眾運動的海洋;樓下的馬路、街燈和招牌紛紛點亮,排擋飯店顧客盈門,煙火飯香嫋嫋飄散,逛街散步的人們絡繹不絕……

沒有了那個保安的生活,似乎與平常沒什麼不同。她還是對保安懷有愧疚之心的,但看看自己傷痛的腳……這全是拜他所賜,她就再也沒有一絲的歉意,甚至還後悔自己當時沒能更決絕一些,那樣她就不會讓那個可惡的傢伙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有半點反應的時間,以至於讓自己付出了受傷的代價。消失了便消失了,沒有了誰,對這個世界來說,都微不足道。想到這裏,葉鶯的心理平靜了很多。

當初葉鶯剛搬到這裏時,保安看著葉鶯是自己一個人,又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就五次三番地要她的微信和電話。葉鶯怎麼會看上他呢?這樣的人,在他家鄉的鄉村裏一抓一大把呢!她捨棄那些排隊追求自己的鄉村青年,背井離鄉跑到這舉目無親的大都市,可不是想再找一個大都市的鄉村青年過日子的。

不過,好在現在這個擔心已經不復存在了。關於保安的所有一切,都止於了那個雷雨夜……

那天深夜,傾盆的暴雨漸停漸遠,深夜的城市逐漸安靜下來。葉鶯正想趁著這末雨殘滴的催眠聲早些入睡,無奈轟隆隆的雷聲伴隨著風吹建築物帶來的奇怪悲鳴卻總是不斷地把她驚醒。

她只是一“只”柔弱的女子,在這樣天氣的黑夜裏,她怎麼會不害怕呢?她怕極了!可一個人出門在外、身在異鄉、遠離奶奶,面對這種情況,除了硬著頭皮假裝堅強之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她更加設身處地的理解了姐姐曾經在外打拼賺錢的不易,更加感激姐姐將那些來之不易的錢用於自己的學業。

生活不易,漂在異鄉的生活更為不易,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漂在異鄉的生活尤其不易。她要學著姐姐,克服這種恐懼,把“克服”變成日常生活中必備的技能,凡事靠自己——葉鶯早已在門口用電線佈置好了“機關”,這是她出門在外養成的自我保護的良好習慣。如果這個時候有誰膽敢冒然闖入的話,那麼220V的電壓將會讓他失去一切自理能力——只有自己才是最最可靠的依賴。她最大的依賴——姐姐,不是也離她而去了嗎?將來,她的唯一親人——年邁的奶奶也會離她而去,到了那時她還能依賴誰呢?所以,唯有強大起來,讓自己成為奶奶的依賴,成為姐姐在天之靈的寄託。

葉鶯把毛毯從腳底一直裹到下巴,只把頭露在外面,這微弱的包裹的安全感讓她的心踏實了很多。她就這樣睜著一雙大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等待著瞌睡的降臨……

突然,葉鶯警覺的耳朵被門外細細簌簌的聲響驚的豎了起來,以至於拉扯的頭皮陣陣發麻。她感到似乎有人在門外輕手輕腳地徘徊。

葉鶯努力克服全身肌肉的緊張,靜悄悄地起身,不發出任何的聲響。她繞過電線“機關”來到門前,屏住呼吸,側耳細聽。門外有清晰的低沉而急促的喘息聲。她不敢透過貓眼兒往外看,生怕會和誰形成對視的恐怖局面,但她卻忍不住將眼睛湊了過去。

一個看不清楚模樣的黑影正在門外徘徊!它還企圖透過貓眼兒往裏看!

突然,物品掉落的響聲震亮了遠處樓梯間的聲控燈,借著微光,葉鶯看到一個頭戴連衣甩帽只露著眼鏡的人正趴在貓眼兒上。

這種對視讓葉鶯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她緊緊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她已經分不清自己身體的僵直是因為自己的控制力太強還是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而導致的。但值得慶倖的是,她現在需要這種紋絲不動的僵直狀態,她確信,只要自己保持不動,對方就無法從貓眼裏判斷出任何的影像。

聲控燈熄滅了,門外一片漆黑,沒有一絲聲響。她這才敢輕手輕腳地繞過“機關”,來到落地窗旁的寫字臺前。她輕輕地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相框。那個“有心人”終於來了,她替姐姐感到高興。葉鶯將相框立在桌上,又拿出了兩只白色的蠟燭點燃,讓它們分站在相框的兩邊,然後輕輕地回到了床上。

片刻之後,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葉鶯此時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都要激動,她未曾奢望過這樣的時刻會這麼快的到來。她豎起耳朵認真的聆聽,那聲音在這暗夜裏無比的清脆。她抬頭看了看窗臺下蠟燭邊的相框,一道無聲的閃電劃過,相框裏的人正認真的笑著。葉鶯將手伸到枕頭下,緊緊地握著防身電擊棒,等待著門被打開的時刻……

那真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啊!好在那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無人察覺。

葉鶯望著樓下來回踱步的新保安,感到無比的踏實……好一幅“夕照都市煙火圖”!要不是自己的腿腳不方便,她真想再學著姐姐在窗前跳上一支,即便自己的舞姿並不如姐姐那麼優美。

咦?那個人是誰!葉鶯遊弋的目光被馬路斜對面的一個身影所驚懼和吸引。那是一個頭戴染滿血污的保安大簷帽、身穿黑色連衣甩帽的流浪漢,他正仰著臉一動不動、目不轉睛、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葉鶯被他盯得打了一個寒顫。

突然,流浪漢圓瞪著眼睛,舉起了胳膊,豎起了大拇指,嘴裏在嘟囔著什麼……他又用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頸處,做著割喉的動作。

葉鶯後背發涼,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敢順著流浪漢的目光朝自己左右和身後看,生怕一轉頭,就會出現一個可疑的身影和陰險的面孔。可她不得不看,這個想法一旦出現,它便會肆意升騰和發散,不去求證會更讓人毛骨悚然。

葉鶯環視了一下房間,終於放下心來,房間裏只有她自己。她調整了一下情緒,重新望向窗外,期望能從流浪漢那兒得到某些答案,但那個流浪漢突兀地不見了……

葉鶯“嗖”地拉上窗簾,將整個世界隔絕出去。她捂著胸口,喘著粗氣。她沒有想到,原本以為的天衣無縫、歲月靜好,現在看來,全都變得搖搖欲墜起來,她的生活難倒又要面臨血雨腥風?


保安

侯明來自微池縣,在沒找到比保安這個職業更快讓自己在彭城都安身立命的工作之前,他覺得在歌鳴公寓做保安無疑是初來乍到的他站穩腳跟的一個不錯選擇。穩住了,然後再開眼看繁華。

工作安定下來,吃住的條件還不算差,只是生活用品還比較缺乏。侯明便在少有人住的4層的走廊上撿拾那些被遺棄的生活用品,八成新的桌椅板凳折疊床、落滿灰塵的鍋碗瓢盆電飯煲、還能繼續用的拖把掃帚自行車……最後,竟沒有花一分錢就把生活必須品給湊齊了。

這些基本問題解決了,壓在保安侯明頭頂上最大的壓力,就變成了來自微池縣他父親的催促和教導。他的父親經常告誡他說,年輕人還是少看片兒,看片兒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務實一些,多看看周圍那些有血有肉的真實的女孩子才是正經事兒。早些找一個女朋友,不久的將來,他還要抱孫子。

侯明還是同意他父親的話的,無奈現實比道理要殘酷的多。學歷不高圈子低且小,也沒有多少錢去外面交遊。休班的時候,百無聊賴,最經濟的打發無聊的辦法,就是窩在網吧或者公寓裏,剩下的就是睡覺、叫外賣、看片兒。

轉機來自三個月前一個女住戶的入住。她住在4層404房間,那間人人都忌諱的單身公寓。根據登記,那女子叫葉鶯,容貌姣好,白白嫩嫩、文文弱弱的,二十五歲,來自沛滋縣。

這沛滋縣離自己的故鄉微池縣不遠呢!半個老鄉,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侯明借此跟葉鶯搭訕,發現她是一個很吸引人的女孩子。這吸引不止來自於她漂亮的容貌和苗條的身材,也來自她身上所散發的溫柔、馨香的味道。她一定很愛乾淨且用了一種很特別的洗護用品吧——侯明對葉鶯的感覺一下子就萌發起來了,他想追一下試試。

葉鶯似乎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對此,侯明並不介意,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本身就是一種機會。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好事多磨,興許有一天,葉鶯會被自己的殷勤所打動而有所改變。

侯明本來是想告訴葉鶯歌鳴公寓4層404房間幾個月前曾發生過一起離奇的失蹤案的。那失蹤案誰聽了都犯嘀咕。物業持有人將4樓404房間的租金價格一壓再壓,還是沒有人租。不但如此,404房間的左鄰右舍也紛紛搬離,很多其他層的租戶也都儘量不來這一層。

鑒於葉鶯的態度,侯明決定在葉鶯與自己有可能進一步發展之前,對這事緘口不提。

侯明曾短暫而堅定的認為,他和葉鶯的轉機就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事實上,是他想多了、想錯了,並為此付出了代價。

那是一個雷暴雨剛剛洗禮過的深夜,侯明正從一層往上逐層巡視,查看走廊被雨水打濕的情況。垃圾車剛剛收完垃圾扔下垃圾集裝箱轟隆隆的駛離,侯明不用看表就知道,時針應該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半了。

雷暴雨後的深夜,整個城市的喧囂與繁華似乎都被蕩滌了一遍,變得清新與沉默。閃電被風吹到了城市的邊緣,綿綿的雷聲在遠方悶響,順著低沉的雲層滾滾而來。那條搖搖欲墜的應急逃生梯不失時機地吱吱呀呀,隨著偶爾吹來的勁風搖晃撞擊著。空氣中隱隱約約飄蕩著風吹建築物而發出的空靈而悠長的悲吟。

侯明每當巡視到4層時都格外的注意,腳步會變輕,手電筒會熄滅——這一層只住著一個葉鶯,任何的動靜都會被放大而驚擾到她——他可不想再降低自己在葉鶯心目中的印象分了。

侯明踩著軟步移動到樓梯口時,感覺與平日裏有所不同,他似乎聽到這一層有異樣的聲音,誰知道呢,也許是風的原因吧。正當他剛要探身出去時,終於證實了自己的感覺,他被嚇得渾身汗毛炸開。遠處走廊上、葉鶯房門的位置處,正站著一個黑影!

侯明本能的往回一閃,卻因為用力過猛將多功能防身手電筒“啪”地一下甩在了地上,發出了刺耳的響聲,樓梯間的聲控燈因此驟然大亮。

侯明不知所措地貼在牆上一動也不敢動。他似乎聽到了腳步聲正從猶豫地徘徊轉變成一步一步地走來,而且似乎越走越近……

正在侯明恐懼到極點的時候,樓梯間牆角下躲雨睡覺的老貓突然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喵啊嗚——”,它狠狠地瞄了保安一眼,又望瞭望停在半道兒上的黑影,弓了弓身子,一個躍身跑了。

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

貼在牆上一動不動的侯明終於盼來了聲控燈的熄滅,他這才敢微微探出頭去觀察。

借著遠處閃電的餘光,侯明隱隱約約地看到,那黑影頭戴連衣甩帽,一副大大的眼鏡掛在外面偶爾反射出一道寒光,臉被黑暗遮掩。

甩帽眼鏡男悄悄蹲了下來……

這究竟是什麼人?深更半夜跑到葉鶯門外到底想幹什麼?侯明想要衝出去,大喝一聲,但他卻不得不承認此時的自己已經“慫”了。他的雙腳已經癱軟,根本無法移動。他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甩帽眼鏡男打開了404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進去了……

侯明為自己的膽小感到自責和沮喪,他不敢想像,接下來房間裏會發生多麼可怕的事……他慢慢地攤在地上,用顫抖的手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幾乎就在摁下撥出按鍵的同時,侯明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轉而掛斷了電話。這個念頭讓他迅速沮喪起來:該不會是葉鶯小姐交男朋友了吧?這是有可能的!這麼漂亮的單身女孩兒,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即便她很挑剔,百裏挑一總歸會挑出一個幸運者的。這個甩帽眼鏡男也許就是那個幸運者嗎?侯明越發感到失落,人生一個美好的可能就這麼湮滅了。他在心裏又恨起葉鶯來,這麼快就找到了野男人,虧自己對她這麼一往情深。

可他為什麼用這種方法來幽會呢?尋求刺激嗎?正當侯明從驚嚇中慢慢復蘇過來的時候,卻被看到的景象嚇了一跳——葉鶯正站在走廊上,手上夾著香煙……

侯明更加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鶯在走廊上逗留了片刻,轉身進了房間。

等那一聲“吧嗒”的關門聲後,侯明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強烈的好奇心此刻佔據了他的大腦,他只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侯明站在葉鶯的門外,空氣中還殘留著葉鶯身上所散發出的特有的香味。他躲在門邊仔細地聽著動靜。

葉鶯房間裏的電視聲音很大,隱約可以聽到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刀俎魚肉碰撞的聲音,一番熱火朝天的感覺,仿佛明天是什麼重要的節日,需要徹夜準備豐盛的食材。

正在侯明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侯明嚇得“哎呦”一聲,門裏的葉鶯也因被嚇了一跳而驚恐地大叫,聲控燈也隨之被震亮了。

借著燈光,侯明可以看到,葉鶯帶著透明眼罩和口罩,身上穿著圍裙,雙手帶著橡膠手套,手裏提著兩個鼓鼓的黑色塑膠袋。

葉鶯顧不得說話,迅速地將手裏的東西掩到身後,急匆匆的將它們扔向了樓下的垃圾集裝箱。

“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侯明一邊故作鎮定地問,一邊轉過頭朝虛掩著的門裏張望,門後露出了編織袋的一角。

“是啊是啊……還沒休息,我喜歡熬夜。打掃打掃衛生。”葉鶯一邊勉強地從嗓子裏擠出了幾聲乾笑,一邊摘下這一身“行頭”用身體擋在了保安和門之間,她將“行頭”扔進門裏,並順手將門掩了掩,接著問,“你在這兒……有什麼事兒嗎?”

“哦——我沒事……沒事,例行巡邏……例行巡邏,沒想到這麼巧你也沒睡……”保安邊說邊慢慢往前走著,做出順道路過的架勢,“這麼晚了,早點休息吧,熬夜可是對皮膚不好。我就不打擾了,晚安。”

“嗯,您辛苦了,再見。”葉鶯怔怔地目送侯明離開,一臉的心事重重。

正當侯明走到另一頭的樓梯間門口時,他還是禁不住內心疑問的鼓噪,轉身問道:“葉鶯小姐,剛才……真的沒什麼事吧?”

葉鶯連忙搖頭加擺手,說:“沒事沒事,能有什麼事呢?什麼事也沒有。”

“你——確定?”

葉鶯用手做出了“OK“的手勢,重重地點著頭說:“確定,確定。真的沒事。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此時樓下垃圾箱裏發出些許的聲響,侯明趴在欄杆上朝下看了看,那個常年在這撿拾垃圾的流浪漢正在垃圾箱裏扒拉著他的生活所需。

侯明恢復了準備離開的架勢,試探地說:“葉鶯小姐,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考慮考慮……我是說——你應該考慮考慮我,你需要有個男朋友……嗯,需要一個男朋友來保護你。”

葉鶯的臉上越發地僵硬和陰鬱,“嗯……我會考慮的,我會考慮你所說的話。”葉鶯頓了頓,眼珠快速地動了動,接著說:“也許,我們應該找個時間好好地談談,我是說,我們應該找個僻靜的地方,對,沒有人的地方,來加深一下對彼此的瞭解。”

侯明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女孩子這麼主動的跟自己談話,而且這個女孩子還是自己心儀已久的人。看來這個路子是對的!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弄清楚剛才的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麼……剛才……進去的人……是誰?”

葉鶯的身體很明顯地怔了一下,驚愕之餘,她的臉上漸漸氤氳起了一種不曾見到過的陰險。“既然你都看到了,我想我就無需再隱瞞什麼了。我可以告訴你,順便談談我們兩之間的關係。”

侯明開始變得坦然起來,回身要走過來,“談吧——我等待這一刻好久了。”

葉鶯將手掌推出去,止住了正要走過來的侯明,“不能在我這兒談。”

侯明無奈地問:“那在哪兒談?你定!”

葉鶯用手指指了指上面,說:“樓頂……怎麼樣?談完,你想怎樣都行。”

侯明輕輕地一拍手,說:“好主意!走。”

葉鶯淡淡地說:“你先上去,我回去處理一下,一會兒見。”說著就自顧自地轉身關上了房門。

侯明欲言又止,心裏想:“一會兒就一會兒。”

頂樓平臺,風吹得更加肆無忌憚一些,這讓侯明的心舒坦了好多。圍欄很矮,雲層很低,滾滾烏雲正在頭頂翻滾著向遠方奔騰,他因此甚至不敢站直了身子。風聲帶來的悲鳴似有似無地應和著這悲壯的景象。

看葉鶯還沒有跟上來,侯明便在樓頂四處看了看。

歌鳴公寓臨街一面,立著一個碩大的廣告霓虹燈。樓下的街道冷冷清清,要在晴天,這個時間點兒正是夜生活如火如荼的時候,無奈雷暴雨澆滅了所有的熱情,商店攤販們各關各門,逛街尋食的人們各回各家。落寞的路燈映著路面積水閃爍的破光碎亮,無聲地點綴著空曠的街道。有幾家貪晚的小吃店、小賣店執拗地亮著燈開著門,門口防蚊蟲、隔絕冷氣的透明塑膠門簾在偶爾的狂風中,百無聊賴地發出“啪啪啪”的碎響。侯明又望瞭望都市核心的方向,沒有了白日的喧囂,只有無聲的霓虹,他在心底深深地感歎:那繁華……好遠啊!

侯明隨後又到歌鳴公寓背街的一面。沒有了霓虹的渲染,這一邊的世界顯得更加晦澀和灰暗,低矮的老舊平房連綿成片,有不少因被劃入了拆遷範圍而被拆的七零八落。這一切在遠方天空劃過的閃電中,仿佛黑暗中的一個個面目猙獰的洞窟石穴。

侯明小心翼翼探身朝樓下看了看,應急逃生梯下的垃圾集裝箱已經空空如也,那個瘋癲的流浪漢也不見了蹤影。

看葉鶯還沒有上來,他便回憶起剛才的一幕。侯明突然記起,剛才在葉鶯家門口,他往門縫裏張望時,似乎看到了什麼……

他一遍一遍地回憶……雖然葉鶯房間裏燈光昏黃,但是借著偶爾的閃電以及桌上的蠟燭……

等等……不對!蠟燭?!侯明的精神為之一驚,深更半夜,她為什麼要在房間裏點蠟燭?

侯明息掉手裏的煙蒂,繼續努力的回憶。一道閃電劃過——就像剛才在葉鶯門口一樣,在閃電刺眼的白光和蠟燭搖曳的昏黃中,門縫裏有明顯的反光,那是一張黑白的女性照片!照片前面,擺放著一副反射著寒光的眼鏡……

“轟隆隆隆!”滾滾雷聲一下把侯明從深思中驚醒,他打了個寒顫,抬頭望瞭望天空,霹靂閃電正在奔騰的烏雲中迅速地遊走。他吸了吸鼻子,嗅了嗅,空氣中彌漫著一陣陣熟悉的體香……侯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眼睛的餘光中,有一張陰鬱的臉!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電筒,正要轉身,簡短的糾纏已經沒有了意義,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一聲驚懼的嚎叫匯入了風吹建築物的悲鳴,像是點綴主樂曲的一個微弱的跳躍音符,迅速淹沒在持續流淌的主旋律中。


流浪漢

沒錯兒,我是一個大家眼中的流浪漢,甚至我還有一張官方頒發給我的“精神病證明書”。可不要小瞧了這張紙,有了它,我能看到和到達你看不到和無法到達的世界的寬度、廣度和深度。

是的,我是瘋瘋癲癲,四處流浪,看似落魄骯髒、一無所有,但是我卻享受著絕對的自由,單憑這一點,我甘願風餐露宿、瘋癲流浪。

我可以窺探到我想窺探的人的所有生活,美女的裸體、猛男的膽弱;風光背後的齷齪、人性深處的陰惡;白天世界的虛浮,夜晚世界的冷落。白天,世界是你們的,夜晚,世界則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來審視你們所有的人的虛榮與骯髒,哼哼哼哼……噓——千萬不要聲張,一切就在歌鳴公寓應急逃生梯下的那個垃圾集裝箱裏!

每天夜裏十一點半之前的垃圾集裝箱,是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物資供應站。十一點,那個垃圾集裝箱轉運車就會緩慢地開來清空垃圾集裝箱,然後司機把車停在那兒,跑去平房區小巷子裏,要麼吃夜宵,要麼“吃野食”——所以我說,這平房區是一個城市有意思的所在,儘管它老了、舊了,甚至有時候藏汙納垢顯得骯髒,可它留存著城市的煙火和記憶,西家、東家……可以在這樣雞犬相聞的巷子裏仰臉觀大廈,抬手摘葡萄,低頭喝涼水,做一輩子的鄰居,這樣錯落的文明多有意思?不,你們有所居的正常人可不這麼想,鄰居是個什麼玩意兒呢?你門只喜新厭舊、拆舊立新,喜歡讓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的高樓大廈貪婪地汲取老房子的營養然後傲然矗立,然後自詡為精明的人們就像是一群圈養的遷徙動物,在一幢幢樓盤之間遷徙,遺棄了所有對舊的情誼,遺忘了老家的模樣,遺失了鄉愁的來路,一門心思的去過所謂的“新”生活。而沒有了老家和鄉愁的人啊,去途中,他還會顧及和在乎些什麼呢?我十分懷念籬笆女人和狗、轆轤女人和井、古船女人和網的感覺,它們也許落後、老舊,但它們是生活的一部分,應該和新的時代並存。就像這個你們“文明世界”裏垃圾集裝箱轉運車司機懷念小巷子裏的夜宵和野食一樣——他只嘗到了我生活百分之一的甜頭,就天天這般在這片老舊的平房區樂此不疲。可悲啊,衣冠楚楚的人們。在這一點上,你們甚至不如我這個無家可歸的精神有問題的流浪漢,精神病也有精神病的精神家園,就是歌鳴公寓應急逃生梯下的垃圾集裝箱。我把它當作我的桃花源已經多久了?我確實記不太清了,好像我瘋了沒多久,就看上這塊風水寶地了,誰知道呢?

我為什麼瘋了呢?其實我沒瘋,我只是更加清醒,瘋的是你們,瘋的是你們周圍的那些條條框框和千絲萬縷的線。你們無可救藥,你們根本看不見,但我能。

在這裏,這桃花源給了我許多許多你們看不見聽不到的故事,美妙極了。它給了我食物、衣服和一切,更給了我美好的人生和生活,我感恩。人要懂得感恩,不是嗎?但最好不要將感恩時時掛在嘴邊,常把感恩掛在嘴邊的那麼多半沒掛在心裏,我就時刻保持沉默,用守護說明一切,我不會離開它。

其實我很想說說它賜予我的朋友,有男的也有女的,他們現在正躺在窨井蓋下我的房間裏睡覺呢。他們喜歡睡覺,我對此一開始很樂意,但是……時間久了……的確也很乏味,只是,鑒於他們是如此的友好,我沒有理由拋棄他們,尤其是我的女朋友,我絕不會像拋棄她的那個黑色甩帽眼鏡男一樣狠心。

我討厭那個拋棄她的人,但老實說,從另一個層面看,我也感謝那個拋棄她的人,否則,我真的是一個孤家寡人,但現在我不是了我不是!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候,每當傍晚時分來臨,我就會充滿希望的醒來,落日的餘暉透過窨井蓋上的小孔投射進來,我趴在小孔上看地平線上的世界、行人,以及女人的裙底……

路對面的歌鳴公寓上,4樓404,新來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根據我多年的流浪經驗判斷,她應該是在類似於夜總會、洗浴中心、按摩店之類的地方工作。她夜出夜歸,偶爾還會帶個油膩的男人回來。直到後來,她只帶一個男人回來,那個習慣穿黑色連衣甩帽戴眼鏡的男人。

那個男人,以我這麼多年的流浪經驗看,我認定他是個專“吃”女人的“拆白黨”——對,就像電影《風月》裏一樣,這還是我精神正常的時候看過的電影……這男的就像那電影裏演的——哄著女人無可救藥地愛上他,然後他就可以源源不斷地索要索要索要,媽的,身體上的,更重要的是金錢上的。

可能是黑色的甩帽可以在夜色裏很好的隱藏自己吧。我不止一次看到他趁著夜色在暗中觀察404的女人。作為一名職業流浪者,他的這點小伎倆真的逃不過我的法眼。

要不我說這女的傻,年輕的身體,靠姿色掙來的票子……越要一個名分和說法,就越要糾纏,直到那小子覺得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整理從垃圾集裝箱裏收來的寶貝。垃圾集裝箱轉運車司機又把車停在那兒進了胡同不見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唧唧歪歪地出現在我的頭頂上,女的要男的娶她,男的說出了一萬個拒絕的理由。兩個人嘟嘟囔囔吵了半天,黑色甩帽眼鏡男就拽著女人爬上垃圾集裝箱轉運車頂,然後一前一後爬上應急逃生梯,顫顫巍巍爬到了四樓走廊不見了。

沒多久,男的摔門離開,順著逃生梯下到垃圾車頂,又從垃圾車下到地面。他沒有走,而是來到我的頭頂上,一邊往樓上看,一邊講電話。

……

“不行,必須儘快脫手的啦,否則真擺不脫了!”

……

“完全沒有價值,除了糾纏著要結婚就沒有別的事的啦,再這樣下去,恐怕真得生米煮成熟飯了。”

……

“目前看,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我DNA都被她給留起來了,只要她報警,我插翅難逃!我能怎麼辦?難道還真跟她結婚相親相愛一輩子?笑話!”

……

“我心裏有數。”

……

之後,黑色甩帽眼鏡男重新爬上垃圾車,躍上應急逃生梯……風中飄過幾聲驚懼地喊叫,雖然略顯突兀,但在風吹建築物的低吟中,並不引人注意。可我聽到了,雖然我腦子不好,但我耳朵好得很,眼睛也是,鼻子也是……

從那天之後,我再沒有見過404的女人,倒是這個黑色甩帽眼鏡男,天天晚上十一點半借著垃圾車停在這兒的空擋,爬逃生梯去404。

那次大概是後半夜了,我躺在窨井蓋下,透過小孔看夜空裏閃電映照下的風起雲湧。我在想,此時此刻,我與它們是一樣的,一種孤獨的存在,宇宙似乎正在我的眼前和腦海裏磅礴地運轉……磅礴遠超過大海……我看到遠在木星的液態氫的海洋,正幾億年如一日的磅礴著……除了日夜和四季的更迭,哪有什麼時間啊?都是騙人的,所有一切都在一往無前,沒有“去年今日”,沒有“歷史上的今天”,過去就過去了,下一天、下一時、下一刻、下一秒,都是完全嶄新的未曾經歷過的新時間……

正當我的思緒在宇宙和內心之間來回穿梭之際,一個黑影在對面歌鳴公寓的4樓走廊裏徘徊。借著閃電我看到,那黑影正是黑衣甩帽眼鏡男那小子,他先是朝垃圾集裝箱裏“砰”扔了一個什麼很重的東西,然後自己也順著逃生梯爬下來,由於已經是後半夜,垃圾集裝箱轉運車早就開走了,所以,他只好從二樓逃生梯的末端跳下來。我只聽見“哎呦”一聲,好像摔得不輕。

我靜靜地聽了一會,外面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我便爬出窨井,溜到垃圾集裝箱前。那個傢伙還在地上抱著腳,疼地直哼哼。趁他不注意,我翻進垃圾集裝箱,發現裏面是一個帆布袋,用膠帶纏得密不透風,我拽了拽挺沉。我要將它據為己有!腦子裏的聲音發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作為瘋子必須毫不猶豫的執行!我便使出全部力氣將這袋子拖回到了地下。

等那黑衣甩帽眼鏡男緩過神兒來去垃圾集裝箱裏查看的時候,裏面早已經是空空如也。他焦急又慌張地繞著垃圾集裝箱轉了好幾圈,最後只能驚恐地跑了,跑得一步三回頭,看樣子極其不甘心。我開心地笑了起來,他媽傻冒!

我充滿儀式感地點著蠟燭,準備看看今天會有什麼收穫……


警員

歌鳴公寓接二連三的發生狀況,但至今只聽傳聞無人報案,左藤探長覺得有必要先找歌鳴公寓物業的持有人賈賀談一談。

賈賀不願意到歌鳴公寓談,於是左藤探長把同賈賀的見面地點約在了彭城都最高的摩天大樓咖啡廳裏,賈賀同意了,他豎著大拇指說:“據我瞭解,整個彭城都只有這個地方的咖啡是真正的阿拉比卡品種製作的。”

兩個人選擇了一處靠近玻璃幕牆的位置坐下。賈賀一邊遙望著波光粼粼的雲峰湖對面的歌鳴公寓,一邊介紹著歌鳴公寓物業的情況。

“歌鳴公寓最早不叫這名兒,它一開始是一棟爛尾樓,爛尾的時間久了,價格就比較合適,我便就接手了這個專案,建成了具有現代氣息的廉租公寓。這個公寓有個特點,每當電閃雷鳴刮大風的時候——就像今天這天氣——這棟爛尾樓憑著雷聲雨聲或者風聲的共鳴,就會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猶如一個虛無縹緲的女人“嗚嗚嗚”的在婉轉悠揚地吟唱,所以我就給它取名歌鳴公寓。”

“一般都是什麼人租住在歌鳴公寓?”左藤從風衣大大的口袋裏掏出一本紙質淡黃的辦案筆記本,從筆記本中抽出一支6B鉛筆。他喜歡質地偏軟的鉛筆寫在80克以上蒙肯紙筆記本上那種濃郁清晰的筆跡暈染進紙質纖維紋理中的感覺,墨黑的筆尖與勁韌的紙張之間沙沙的摩擦聲透過耳朵按摩著高速運轉的思緒,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聯想。

賈賀說:“大都是剛剛開始就業的新人,原因嘛,一個是看中了歌鳴公寓相對低廉的房租,另一個就是看中了它還算體面的設計裝修、地理位置和不錯的視野景觀。站在歌鳴公寓看我們這個方向,景色還是很不錯的啊。就像現在,我們就是別人眼中的畫中人。”

左藤喝了口黑咖啡,苦中略酸,但餘味和鼻息間卻滿是馨香,給人以極大的精神慰藉和放鬆。“對於歌鳴公寓發生的女子失蹤、保安墜樓……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賈賀無奈地說:“我現在真的有些後悔當初拿下這個爛尾專案了。誰能想到,後面會發生這麼多事?”

左藤說:“的確,你的這個歌鳴公寓的確有問題,而且可能存在著大問題。據治安警的通報,早在半年多以前,租住在歌鳴公寓4樓404房間的一個名叫梅鸝的年輕女子深夜下班回家後就神奇的消失了。對此你作為物業持有者,有什麼要說的?”

賈賀慚愧地低著頭說:“是啊,那段時間,這起失蹤案幾乎成了街頭巷尾人人議論的焦點。這對歌鳴公寓的名聲很不好,整個4層都租不出去了……”賈賀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過於物質和庸俗,急忙又補充道,“當然,更為遺憾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見了,真是讓人擔心和焦急啊。”

左藤沒有接話,抬眼看了一下賈賀,又認真地盯著筆記本,手中的6B鉛筆保持著繼續按書寫軌跡寫下去的狀態……

賈賀有些尷尬,很明顯,他覺察到了對面這位警探對自己回答的不滿意,於是,他的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了清嗓子的拘謹聲音,然後藉故抿了口咖啡,繼續說道:“據說當時是常來和該女子同居的男子向警方報了失蹤。這個男子我也見到過一兩次,由於他戴著一副高度的遠視眼鏡,兩只眼睛被放大的圓圓的,滑稽當中還有幾分恐怖,所以印象還是比較深——我記得他當時穿著一件黑色連衣甩帽。警方調取了電梯監控和公寓出入口監控,發現這個叫梅鸝的女子最後一次回到公寓的時間與該男子報案的時間,相差了五、六天。為什麼這個人在時隔五天後才報警?我個人覺得這個男人十分的可疑。而且,在那五、六天時間裏,有租戶投訴,404經常半夜發出聲響,類似於有人在房間裏走動、烹飪、看電視、洗澡、打掃衛生……的聲音。只是後來治安警們問來問去,好像一無所獲。”

左藤補充說:“你說的沒錯。調查顯示該男子在彭城都另有住處,平時工作很忙,恰巧案發的那幾天這男的腳崴到了,走路都成問題,那段時間沒怎麼來找梅鸝,邏輯上說得過去。不過還不能完全排除懷疑。”左藤想盡最大努力瞭解關於歌鳴公寓的一切,又追問:“對於歌鳴公寓,你還有其他的需要告訴我的嗎?”

“至於其他的……你看你周圍有沒有朋友願意接手歌鳴公寓嗎?我低價出。” 感覺這場談話就要結束,賈賀輕鬆了不少,他站起身立在窗前,隔湖遠望歌鳴公寓。

左藤搖搖頭無奈地說:“我說的其他的,不是你如何賣掉歌鳴公寓,而是指有沒有其他的線索,即便看上去無關緊要也可以說出來參考一下?”

賈賀轉回頭,一邊松了松領帶,一邊慚愧地笑了笑說:“基本上都說完了……奧,對了,歌鳴公寓後面有一個垃圾集裝箱,有個瘋子流浪漢整天在那兒撿拾垃圾,我派人驅趕了他很多次,都無濟於事,我也找相關部門要求把那處垃圾集裝箱收運點撤銷,這對我的公寓租價是有影響的,無奈,都沒了下文。”

“有時候越是被無視的反而可能離真相越近。”左藤問,“你能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賈賀連連擺手道:“我之所以拒絕到歌鳴公寓去跟你談話,而同意在這兒跟你見面,就是因為我實在不想再靠近歌鳴公寓一步,還望你理解我。那地方陰氣太重……我們生意場上的人,忌諱這個……”

左藤沒有強求,他看看外面天色已晚,決定明天一早再過去進行一番週邊的查看。

左藤是被夜裏一陣轟響給震醒的,根據經驗判斷,應該是哪里發生了爆炸。他打開電視,果不其然,PCD新聞臺的直播直升機已經傳來了現場的畫面,現場記者正介紹即時情況:

“彭城都郊區歌鳴公寓疑似發生下水道沼氣爆燃,爆燃導致歌鳴公寓後的整條巷子一片狼藉,目測約有幾百米的路面被掀開,一輛垃圾轉運車被掀翻,路兩邊的建築被不同程度的波及,尤其是平房區。目前人員傷亡情況不明。由於天氣狀況惡劣,我們將信號切給本臺已經趕到現場的地面記者,請持續關注本臺現場報導……”隨後,是PCD新聞臺緊急製作的“歌鳴公寓突發爆炸專題”片花。

左藤起身,望瞭望窗外,一場雷暴雨已經醞釀形成,它在風的裹挾之下,翻騰著來到彭城都的上空。

左藤轉回頭時,畫面已經切換到了現場。螢幕裏一片硝煙狼藉,到處是匆忙的救護人員和消防人員,居民們滿臉是血、驚恐地望著攝像機鏡頭。

現場記者隨機叫住了一個拄著鈦合金拐杖的女子問:“你好小姐,能採訪一下你嗎?你的腳受傷了嗎?”

女子搖了搖頭,拄著那支特別的鈦合金拐杖快步消失在混亂的人群裏……

雨此時此刻傾盆而下,人們四散躲避,畫面也變得抖動起來。很明顯,記者為了保護昂貴的直播攝像器材,正在奔跑著到處找地方避雨。

畫面被切回了“歌鳴公寓突發爆炸專題”片花。

左藤又透過窗子望向窗外,路燈照耀下的地面已經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雨點痕跡,遠處的電閃雷鳴正是爆炸事發地的上空,大雨已經在路上了。

突然,電視畫面裏出現了一群員警,很顯然他們出現的目的與現場的消防人員和救護人員不同,他們在緊張地驅趕記者和無關人群,並迅速拉起了警戒線……

左藤覺得事情應該更加複雜了。果不其然,床頭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起來,左藤看了一眼,螢幕上跳動著刑警科的辦公室電話。

“喂,左藤探長,歌鳴公寓附近疑似發生下水道沼氣爆燃……”

“這個我知道!直接說重點!”左藤打斷值班人員的話,用臉頰和肩膀夾著電話,一邊穿衣服一邊出門。

“據現場電視臺記者報警,他們剛剛在歌鳴公寓下躲雨時,攝像機拍到了意想不到的畫面。由於雨水的沖刷,被掀開的下水道廢墟裏出現了屍骸等人體組織,而且似乎不止一具,有的已經呈現白骨化……”

“保護現場,通知技術勘察科儘快提取證據,留存記者影像,我馬上就到!”

……

雖然已經到了早上,雨勢漸收,但天氣並沒有轉晴的跡象,烏雲翻滾、天氣陰沉,偶爾夾雜著一道道閃光。所有閑雜人等都被清空了,周圍佈滿了警戒線,歌鳴公寓整棟樓的玻璃全被震碎,全樓空空蕩蕩的,仿佛經過了一場戰爭的摧殘。

左藤找到樓梯,踩著瓦礫玻璃逐層觀察。陣陣疾風刮來,耳畔果真悠揚著疑似女聲的悲吟。左藤覺得有些渾身發冷,他裹了裹風衣,繼續往上走。

既然是廉租公寓,規劃自然簡單,長廊上一字排開的房間猶如學生宿舍,長廊上因為爆炸堆滿了生活物品……有一個鏽跡斑斑的逃生梯突兀的掛在長廊外,左藤探出身子看了看,它貫通2樓到8樓,逃生梯下麵,是翻倒的垃圾轉運車和垃圾集裝箱。

對於左藤來說,這個案子,並非毫無頭緒。歌鳴公寓似乎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平臺,就像掛在樓外面的應急逃生梯,只是負責串起各層。

案子的大方向應該跟他在腦海中推演的差不多,但目前缺乏的是證據。而證據取得的突破口,應該就在失蹤女子梅鸝的妹妹葉鶯那兒。調查顯示,葉鶯正租住在歌鳴公寓4樓404房間——與她失蹤的姐姐一前一後租住在同一個房間,這恐怕不可能是巧合。而現在,葉鶯不知所蹤。

左藤踩著淩亂的物品,避開掉在半空的燈罩,進入了4樓404的房間。簡單但裝修精緻的單身公寓,雖然被爆炸搞的淩亂不堪,但依然能看出房間的主人極簡的生活格調。一進門,左手邊是浴室衛生間,與之相對的右手邊是廚房,再往裏就是臥室兼客廳的主要生活活動區。大大的落地窗,像一幅大銀幕,展示著燈火點點的彭城都。

左藤帶上口罩和護目鏡,又從風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便攜的噴壺,那裏面裝的是辦案痕跡檢測常用的魯米諾試劑,即發光氨。它可以檢出百萬分比濃度的血跡殘留,即便用消毒液刷洗過,但等消毒液自然分解後,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的血液痕跡,依然可以通過噴灑它,檢出潛在的血跡螢光。

在螢光燈的照射下,左藤發現歌鳴公寓4層404房間裏有不同時間的血跡殘留以及塗抹擦洗痕跡,廚房和衛生間裏尤甚。這是人血還是動物血?需要痕跡檢驗科進一步的跟進檢測。

案子正在顯露出它的冰山一角……左藤迎風站在了歌鳴公寓的樓頂,他看到樓下是一條還算熱鬧的馬路。現在,因為天色陰霾,路燈已點亮,卻反而襯托了此地的蕭瑟。再遠一點,是一片遼闊的雲峰湖水面。它將彭城都的繁華與此地的落寞隔開,只用一座斜拉索橋相連。更遠的地方則是鱗次櫛比、高低錯落的繁華大廈,高聳的摩天大樓正一個個將身軀伸進雨雲裏。

左藤收緊風衣的系帶,抬頭望瞭望天空,圍繞著歌鳴公寓,烏雲正越來越濃。風聲已漸漸演變成嗚咽地悲鳴……(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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