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运与五四运动:大陆同运必须本土化
此文写于2019年
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希望什么样的未来?我们怎么继续我们的旅程?自从台湾同婚投票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围绕着几个问题,我同时也想到了大陆酷儿和跨儿们面临的微博禁言,校园禁声,社会禁谈的现状。台湾的成功有其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文化背景;但是和大陆相比,为什么文化相似的两岸对性少数议题的态度会有如此不同,或者说,什么历史过程造成了这些不同?作为大陆的酷儿和跨儿,我们的未来该怎么走?同婚是最终章了吗?还是同运应该有更宏大的愿景?我们能否等待台湾作为亚洲先例影响大陆的舆论态度?这篇文章不能全面回答这些问题,但是我会提供一个起始点来思考大陆同运的未来:五四运动。
从五四到五一七
我想从五四开始。这其中有几个原因。首先,文化人类学里面有一个术语叫‘初始故事’,即,一个个体或者一群人都有对自己的处境有着不同的解释。当我讲述我为什么在此地上大学,我总会从一个时间点和一个故事开始。那个点对于全球范围内的同运来说是石墙运动;对于台湾的同运来说也许是白先勇的《孽子》;对于工人运动来说也许是工业革命的原始积累。大陆的同运的初始故事在哪里呢?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如果我们能够讲述我们的历程,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更加坚守我们的阵地和必胜的信念。对于大陆同运来说,我想强调追寻五四的精神是所有社会正义运动的初始故事。当然了,有的人会说五四运动根本没有任何同运成分,所以我们不能以此作为依据。但是当我们思考五四运动的反帝主义,中国现代女权的发展和对民主的追求是如此与同运的宗旨契合。如果我们把五四运动的理解为一次追求全球社会正义的运动:反帝国主义,反腐败,反封建专制和对现代女权主义的支持,那么我们的同运的难道不是建立在五四精神的基础上吗?正因为有了五四中国女性的奋斗(金天翮,何殷震等),中国的性别问题才会成为现代性的一部分(从民国到社会主义,男女平等一直是国家政策的一部分),而我们的同运难道不是建立在女权主义对中国男权的批判之上的吗?很多人在不了解女权运动的情况下,对女权的批评其实一定程度上是对五四精神的忘却和对中国现代性的背叛。
其次,大陆同运是否有所谓的明显‘爆发点’或者是‘突破点’(比如石墙运动)?有的人认为去年的微博事件就是这样一个‘爆发点’。我当然认识到微博事件的重要性,但我想强调的是中国的社会运动必须部分摆脱北美模式(某个爆发性事件——大面积社会运动),走出自己的路。与其把北美同运当作大陆同运的参照系,不如先追寻大陆社会运动的历史,并且把同运放在这个历史中的一部分。我们当然要学习和借鉴国际化的同运,但是身份政治为基础的社会活动在大陆的可用性有待考察。如果我们看中国现代史,第一次能够做到全民动员的有关公平正义的社会运动 (除了辛亥革命以外)并且能够称为爆发点的就是五四运动。之后所有的运动(包括同运在内)都应该是继承五四运动的衣钵和核心。当然,五四运动的社会背景与现在有很大区别,但是五四运动对民主和正义的追求是可以衍生到酷儿和跨儿对平等的追求的。任何认为酷儿和跨儿‘不属于’平等范畴的论点都是对五四精神的亵渎和曲解。特别是一些举着‘新儒学’大旗的‘学者’对儒学的简化解读和对中国现代性的消解(比如女德班)其实只体现了国人在资本主义下的文化焦虑。这些文化焦虑(比如‘中国失去了根’之类的论调)没有真正继承五四运动反帝(美国)和反封建(比如异性恋男权)的精神;相反背道而驰,让女性和性少数群体背黑锅。文化焦虑的真正根源是帝国似的资本主义对中国传统的进一步资本化;让人际关系逐渐淡泊和资本(钱)成为解读社会关系的唯一标准。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新的社会关系和更平等的社会组织形式,而不是一味的想象传统。
再者,如果我们重新认识五四,我们可以看到五四不仅仅是一场反帝运动,而是一次全面的革命性的重建工作。如果同运要保持最优秀的成分,那么也不能只是有关于‘同婚’的运动。婚权和其他民事权利固然重要,但是同运不能止步于此,就像五四运动没有止步于反帝运动一样,大陆的同运也应该和女权,劳工权益,环保和其他支持社会公平的组织结盟,摆脱简单的身份政治,只有这样我们的力量才会更大。反观台湾的平权,正是有了很多其他社会组织和合作,才会有大规模的声援。如果我们承认五四对中国现代性的塑造,那我们也应该从同运开始,重新塑造国人。
最后,如果大陆同运要建构有说服性的论点和团结更多的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仅仅运用石墙运动。事实上,石墙运动对大陆同运的运作没有实质影响(除了让大陆酷儿和跨儿有了新的理论和事实依据,大部分国人是不知道石墙运动的)。但如果我们运用五四运动作为我们的起点,没有任何一个国人会全面反对五四运动及五四精神。因此,从五四开始不仅有很强的本土性和可塑性,并且可以让同运的根扎得更深。特别要强调的是五四运动中的女性对封建男权的批判直接影响一代国人对家庭,爱情和自由的理解。这些东西我们做同运的人必须要好好利用和继承。
五四运动一百年
回到一开始我提的几个问题:如果我们认真的对待历史和同运,我们必须重返五四运动。民主和科学(当然,当时的科学是带有殖民主义的,对性与男/女有生物解读的科学,我们必须批判这种积极主义的‘科学’)应该是运动的核心之一。如果说中国同运仍然在成长,那么我们必须有力地让同运与中国社会运动的历史结合起来。也许正因为两岸对五四运动有不同解读,同运在其中一方更有感召力。如果说大陆同运的石墙是五四运动,那么我们同运者也应该思考我们的旅程:我们要对所有平等议题,如五四先驱们一样,当作‘自己’的议题。社会进步不可能只是一方面的进步,比如同婚是在台湾已经经历了一定的民主化之后(尽管有很多批评的声音,比如这种民主化是西方似的)。如果大陆同运要成功,也必须和其他社会活动联系起来。
五四一百年和中国同运有什么关系?很多人可能仍然觉得我在强词夺理,但我想强调的是,不管你的观点是怎样,民主,平等和女性解放是五四运动的遗产也是同运的根基。五四运动也教会我们作为年轻人,不能对社会的不平等而放弃努力。现在的同运也许艰辛重重,但是我们每个人必须互相鼓励: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社群,我们已经有了更多的社团和更好的文化交流的机会。和五四青年相比,我们的条件已经更好了。我每时每刻都被鲁迅先生提醒着: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
如果说五四和同运只有一个交叉点,那么就是希望年轻的酷儿和跨儿们把自己的未来和社会正义看作同一件事,并且为之奋斗。五四一百年之后接着便是国际反恐同和恐跨日以及骄傲节。我在写文章的此时此刻可能很多活动正在悄悄进行,我希望我们能在我们的运动中继承五四精神,骄傲节是酷儿和跨儿的骄傲,也应该是继承五四的骄傲,支持其他被边缘群体的奋斗,建立团结的社会运动。这应该也是五四精神在当今大陆缺失的最重要成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