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和我們中間的非我族類
跟在政府工作的朋友吃飯,聊到有關無牌移工的問題。感嘆非法移工防疫盲點其實凸顯的是「我們」(我把我們括號起來的意思是,全部的人,不是政府、不是執政黨,而是生活在這裡的我們全部人)平時如何對待那些生活在我們中間的「非我族類」的問題,大概就是平常沒有做功課,考試時就會拿到低分的意思。
我們社會中被排除者/非人是如何出現的?他們的首要特性首先就是不合法或遊走於合法與非法邊緣,然而,這些人曾經也都和每一個人一樣擁有合法的存在權利以及正常的生活。
例如移工。移工失去合法居留權利,從而失去隨之而來的人權時,就不再在法律上因此也不再在真實中被視為人。因此,當人們看見直播的印尼看護時,會對她流露出的人性一面(她的sexuality)感到冒犯,因為人們發現她竟然也和自己一樣擁有感情,尤其是,擁有慾望,甚至比自己還勇於表達。
例如遊民。遊民出現在他不應該出現的地方、不應該出現的時間、據有他沒有權利佔據的空間,擁有身分證,卻不受任何的制度與機構控制,不像「正常人」服從於資本主義社會的運作邏輯、受到各種隱形的制度與機構性的綑綁;他們遊走於合法與非法邊緣。
而非人之所以存在,可能正是因為沒有得到屬於人應得的善待——例如移工,當他們沒有得到屬於人應得的善待時,也就不再需要認真地像那些順民一樣服從那麼多的義務、接受那麼多的限制,於是他們拋棄了自己的合法身份追求自由及其所帶來的報酬,這本就是他們最初成為非人的原因,不是嗎?
平常時,只要他們不妨礙我們的正常生活,我們根本不在意這群人,他們是猶如平行時空的隱形存在。然而,當瘟疫蔓延時,這些人的存在就是我們社會有機體脆弱的部分、病毒入侵時的破口。於是,我們大聲疾呼如何伸出友善的雙臂,鼓勵他們勇於就醫。
這給我一種很異樣的感覺,好像我們平時可以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但是當他們危及整個社會的安全時,我們就只好暫時擺出一副大野狼老奶奶的臉孔,想辦法哄騙他們,好讓他們願意再次相信「我把你們當人看。」但我們真的作得到把每個人當人看嗎?當瘟疫過後,我們還作得到嗎?我們要如何才能作到?
我想,當我們想要善待這群人的時候,我們仍然是由自己的角度出發,我們的出發點永遠只是為了「我們」好。然而,我們是因為需要才這麼做的,而我們如今會需要這麼做,正是因為我們之前做錯了什麼——我想我們必須承認這一點,才不至以為我們台灣人真的向移工施了什麼恩惠。
但我也在想,會不會也有那種只是想要追求自由的人,那種尋求不被當人的自由的人,也就是我們社會中尋求真正自治的海盜一族呢?他們寧可承受海洋上的種種凶險、暴力與瘟疫,並因身為威脅秩序的混亂失序而成為所有建制力量的眼中釘,也要過著一種除了不可抗力之外,不向女王或國家臣服的生活?
或許,有些破口本就不可防禦,有些破口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提醒我們人類的自然狀態,或是我們文明的失敗。
我主張善待移工、善待遊民、善待每一個使我們從中看見自己人性的人。但我們必須清楚明白,我們善待人們不是因為人們都是好的、值得的(因為這種信念沒有穩固基礎,不足作為道德行為的永久保證),而是因為我們自己願意並且想要這麼做,因為我們認為這樣做可以彰顯我們自己的人性、可以讓我們生活得更安全,因此對我們是好的。
我想當我們面對社會中的他者時,我們必須有這樣的思維,只有這樣,這些人才能真正因為被需要、被視為人,而成為與我們真正對等的人、真正的我們,真正的,生命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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