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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的人與事㈠:大西洋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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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維拉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小到一天可以逛好幾圈。除了海灘,這裏最主要的區域便是老城。巷子裏讓人目不暇接的店鋪內外陳列着色彩紛雜的各種貨物:木器、盤子、陶罐、玻璃杯、皮具、香料、甚至「神藥」……讓人感覺在此之前見過的所有顔色加起來還沒有在這裏一次看見的多。我在這座小城逗留的時間稍長,於是有足夠的時間用來揮霍。想到摩洛哥之旅已經過半,心頭泛起幾縷惆悵。一路走來的經歷,化作回憶,隨着海風撲面而來。

我坐在海港邊,吹着大西洋的風。

耳邊衹有海風的呼嘯和海鷗的鳴叫,眼前是層層波浪由遠處推向岸邊,打碎在礁石上。海邊古老的堡壘由黃褐色的石頭築成,不遠處是黃中泛白的城墻,至今仍然完整地將老城圍繞。

索維拉:成群海鷗飛向老城

索維拉(Essaouira)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小到一天可以逛好幾圈。除了海灘,這裏最主要的區域便是老城。巷子裏讓人目不暇接的店鋪內外陳列着色彩紛雜的各種貨物:木器、盤子、陶罐、玻璃杯、皮具、香料、甚至「神藥」……讓人感覺在此之前見過的所有顔色加起來還沒有在這裏一次看見的多。我在這座小城逗留的時間稍長,於是有足夠的時間用來揮霍。想到摩洛哥之旅已經過半,心頭泛起幾縷惆悵。一路走來的經歷,化作回憶,隨着海風撲面而來。

索維拉:五彩斑斕的陶瓷製品
索維拉:摩洛哥傳統款式鞋子
索維拉: 木器店鋪
索維拉:「飛毯」滿牆
索維拉:香料與「神藥」

旅程由非斯(Fès)開始。飛機降落時已是傍晚,入境後在換匯的櫃檯踟躕半晌才走出航站樓。初來乍到一片新天地,既興奮又忐忑,還沒回過神就看見前方百十米遠處一輛巴士正要發車,我顧不上弄清楚這車往哪開就提起行李箱狂奔過去,氣喘吁吁地趕上。上車後問司機票價幾何他卻神情木然,我衹好憑自己感覺摸出幾個硬幣放在托盤上。司機大叔見狀不置可否,我便當他已默認,拖着箱子往裏走,茫然地在最後一排找到空位坐下。這輛車破舊不堪,停站開門時經常失靈,這時經驗老到的乘客會習以爲常地伸手拍打懸在門框上方那個包裹住操控機構的「箱子」,車門纔在嘎吱聲中無精打采地張開,讓人夢迴上個世紀。向身邊的本地少年打聽巴士的路線,他滿臉熱切想要幫忙卻又礙於語言無法溝通。我瞟到他在手機上打開Google翻譯,卻終究還是支吾不清。巴士到達非斯汽車總站,少年終於憋出一句法語:「終點」。呃,我也看出來了。

我要去的是老城區,在這種毫無頭緒的情況下攔輛出租車是最省事的方法。司機一路停下數次帶上順路的其他客人,一程賺了好幾份錢。我早就聽說這在摩洛哥算是常規操作,所以並不介意。在燈火闌珊中抵達老城區的著名地標「藍門」(Bab Bou Jeloud)口,下車後眼前嘈雜的影影綽綽讓我頭暈目眩,同時又激動萬分——我總是醉心於這種「迷失」的感覺。然而不消片刻我就被纏上來甩不掉,强行搶奪行李箱帶路的「向導」惹得煩躁無比,即使我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他們這樣是爲了最後獅子大開口討賞錢。到達當地傳統民居式的旅店後,我正一邊品嚐招待端上的薄荷茶,一邊因爲之前「帶路人」的糾纏而憤憤不平地跟他大發牢騷,兩位同胞敲門入住……

結伴而行畢竟遠比獨自瞎逛有趣——如果遇到合得來的旅伴。第二天我們三人一同參觀眼花繚亂的景點,領略特色鮮明的風土人情,一路融洽。同樣,我們一行也共同遭受了各路「熱心人」狂轟濫炸般的騷擾,導致當晚在旅店天臺上的「茶話會」變成了吐槽大會,大家一致大讚風土而狂貶人情。你無法想象,那些湧上來拉客的人會指着你手中剛拍好的即時顯影照片宣稱他們就是「名片」上的店家,臉皮之厚,匪夷所思。

如果說有時候這些蒼蠅般的聒噪可以勉強忍受,那推銷不成後的兇相畢露就實在可惡至極。古城非斯除了清真寺、神學院之外,還有一處聲名顯赫,同時臭氣熏天的鞣皮廠,這裏的工人仍在使用古老的方法鞣製皮革並給其染色。而要參觀這座染廠,基本上衹能從圍繞着它的房屋樓頂俯瞰。這些樓房,又幾乎都是宰遊客的皮具店。我們來到一家店的側門,幾個嬉皮笑臉的青年堵在門口收取「門票」。

登上樓頂,迎着刺鼻的氣味俯瞰院子裏密密麻麻的大染缸和正在勞作的工人,一名男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們身後,接着走上前來問我們想不想瞭解一下這座染廠的歷史云云。當時我們正忙於拍照,就順口回絕了。其實我們心裏很清楚,這講解自然是要收費的,而且最後他一定會帶我們到樓下的店裏去買皮革製品。見我們拒絕,男人忽然改口,聲稱他是警察,這裏不能隨便上來。沒等我們反應,他又說自己是樓房的屋主,不讓我們繼續待在樓頂了。我們看着眼前這齣精神錯亂一般的戲碼覺得莫名其妙,跟他說我們是付過錢上來的,他卻狡辯稱:「我不知道你們錢付給誰了,我不認識他們。」接着粗魯地把我們趕下樓,嘴裏還叫囂着:「中國人不是你們這樣的!這裏不歡迎你們!」我們這樣?不就是沒乖乖躺平任他宰割嗎?

非斯:「聲名顯赫,同時臭氣熏天的鞣皮廠」

如果沒有此類遭遇,旅程當然會愉悅許多。然而這些紛擾終究也是本地風情的一部分,若要體驗,不得不照單全收。抛開這些不快,那如迷宮般縱橫交錯的千年窄巷裏人來驢往,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管怎樣都散發着千絲萬縷讓人着迷的獨特氣質。

非斯:老城區百態
非斯:Al-Attarine神學院一角
非斯:夕陽西下

決定去摩洛哥旅行之前我對這個國家瞭解甚少,僅聽說過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這座城市——有一部分是因爲那部同名的老電影。然而那電影我其實並沒看過,於是在動身前的一個晚上,我特意把它找來觀賞,當作「預習」。儘管電影實際上是在好萊塢的攝影棚裏拍攝的,但我對卡薩布蘭卡多少還是有些期待,於是從火車站出來後,便沒有坐出租車,背包拖箱走了半個鐘頭找到酒店,沿途體會這座久聞其名的城市。然而一路上我都在反覆問自己同一個問題:我爲什麼要來這裏?摩洛哥最大的城市,竟然髒亂破敗如此,教人不堪。除了臨海而立的哈桑二世清真寺氣勢恢宏,卡薩布蘭卡可謂乏善可陳。而那家頗負盛名、按照電影場景起名的餐廳,衹是一家按照電影場景起名的餐廳。

卡薩布蘭卡:「臨海而立的哈桑二世清真寺氣勢恢宏」
卡薩布蘭卡:薄雲給哈桑二世清真寺插上了「雙翅」

要不是卡薩布蘭卡實在無聊,我也不會臨時起意花一天時間前往拉巴特(Rabat)。拉巴特是摩洛哥的首都,沿着卡薩布蘭卡的海岸線往北九十公里就到了,我乘坐火車當日往返。無心插柳,倒是不虛此行。坐落在布賴格賴格(Bou Regreg)河入海口處的烏達雅城堡(Kasbah des Oudayas)位置絕佳,氣勢不俗。大西洋在這裏一改常見的洶涌猙獰,展現出一派溫和平靜,使人心生留戀不忍離去。佇立堡上俯瞰蔚藍,得知在非斯結識的兩位新朋此時此刻正在河對岸的塞拉(Salé)登高遠眺,於是我們無意中成爲彼此照片裏並不可見的風景。城堡周邊的民居白色的外墻上都刷了一層不及人高的藍色,顯得生動清新。

拉巴特:在溫和的大西洋邊衝浪
拉巴特:布賴格賴格河對岸塞拉區的老人與滿地海鳥
拉巴特:「城堡周邊的民居白色的外墻上都刷了一層不及人高的藍色」(一)
拉巴特:「城堡周邊的民居白色的外墻上都刷了一層不及人高的藍色」(二)
拉巴特:「城堡周邊的民居白色的外墻上都刷了一層不及人高的藍色」(三)

摩洛哥遍地的野貓我早已見慣,但逛到到烏達雅城堡邊的安達盧西亞花園(Jardin Andalous)裏,我還是被貓群的陣容驚呆了:這些可愛又神秘的動物,有的在探索草叢,有的在路上亂竄,有的慵懶地挑了個舒服地姿勢用舌頭梳毛,還有的結伴互相枕着攤在陽光下酣睡。最誇張的則是投食者放飯的時候,泱泱眾貓從四面湧來聚在她身邊,那規模一定能讓密集物恐懼症患者當場往生。

拉巴特:安達盧西亞花園裏的野貓(一)
拉巴特:安達盧西亞花園裏的野貓(二)
拉巴特:安達盧西亞花園裏的野貓(三)
拉巴特:安達盧西亞花園裏的野貓(四)

也許因爲拉巴特的老城區並非旅遊熱門地,雖然店鋪鱗次櫛比,但這裏的店主們就顯得很是淡然,幾乎不會如同服用了興奮劑一般賣力攬客,與之前的非斯截然不同。臨走前肚子已經咕咕狂叫,我找了一家風格獨特、評價很高的餐廳吃飯。他們生意實在太好,樓上樓下都滿滿當當。排隊等了許久也沒什麼進展,趁一位招待大叔經過時我向他詢問大概還要等多久,可憐兮兮地跟他說自己真的好餓。大叔聽後大笑,見我隻身一人,便幾番張望,安排我跟別人拼桌。

四人座的餐桌正是「三缺一」,我跟同桌點頭示意後坐下,身邊的食客跟我搭話。他英語流利,令我吃驚,畢竟來到這個國家好幾天也沒碰到一個會英語的路人。原來他是移居美國的本地人,正回鄉度假。聊天時我跟他提起在非斯遇到的騷擾,他卻說那些人衹是想表示友好而已。我以爲我沒把重點表達清楚,跟他强調「友好」的目的是要錢。他語出驚人:「那你就給他們錢嘛!一兩美元或歐元就夠了,這裏的人都很窮的。但是我們心裏富有!」這思路過於別緻,令我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接茬。

據之前的閲讀和我自己的觀察,摩洛哥的男人很喜歡跟女性遊客搭訕,各種花言巧語張口就來,簡直是吃蜜糖長大的。在非斯山頂的古墓遺址見到一對男女,男的像是本地人,女的東亞面孔。兩人舉止親熱,儼然情侶,可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對話,才知道他們衹是在山上剛剛認識的,而男子已經在纏着女子想要共度良宵了。卡薩布蘭卡的哈桑二世清真寺旁,我爬上海岸的長堤觀景,一位中國女生伸手求助。拉她上壩後,閒聊了幾句。不一會兒,堤壩下一個在海邊礁石叢中閒晃的阿拉伯男青年忽然隔着好幾步遠就跟她搭話,神情自若,好似舊識故友。回應過他之後,姑娘告訴我,她並不認識這個人……

摩洛哥男人這種巧舌如簧的技能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我眼前的這位先生不也是如此嗎?他信口開河、指鹿爲馬,把無恥的騷擾描述成熱心的善舉,拒絕這樣的「幫助」倒是我們不識相不得體了……

這家餐廳的一大特色是倒茶時的表演:服務員右手舉起茶壺高過頭頂,左手端着托盤垂到最低的位置,茶杯置於托盤之上。開始倒茶時,壺嘴向前,隨着茶水流出,手舉茶壺緩緩向左偏轉直至側邊,左手托盤隨之轉動,確保全程都能接住茶水。每位跑堂的侍者都會這番功夫,他們也樂意向顧客展示以獲取一些小費。菜上來後我正在狼吞虎嚥,忽然間一位招待端着蛋糕在他一羣同事的簇擁下一路唱歌來到了一桌客人面前,看來是有人過生日。壽星的朋友大概提前跟餐廳商量好了給她一個驚喜,效果很好:她本人深受感動,熱淚盈眶。其他客人和着歌聲拍手,我也應聲加入。

拉巴特:「這家餐廳的一大特色是倒茶時的表演」

從卡薩布蘭卡到索維拉先乘火車再換大巴,花了七個小時。一路上往車窗外望,頻頻被北非的風光打動。果然是另一塊大陸,地貌景色皆不同於我平日所見。路過的城鎮村莊很稀疏,更多的則是一望無垠的土黃色,其中時常點綴着矮樹林,仙人掌叢,還有不知是野生還是放養的獸群。這樣的景象讓人很想隨興走走停停,於是我開始盤算,什麼時候一定得親自駕車在這片土地上縱橫馳騁一番。

海浪孜孜不倦地拍打在礁石上,濺出一片片雪白的水花。堤壩的內側,是個小型的港灣,水面上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藍色的小船。再退後一些,是一排現烤海鮮的攤位,客人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魚蝦種類,交給攤主稱重加工,然後大快朵頤。等到傍晚,這裏就會熱鬧起來。

索維拉:「堤壩的內側,是個小型的港灣,水面上密密麻麻地停滿了藍色的小船。」

而我獨自坐在海港邊,吹着大西洋的風。

索維拉:港口的堡壘Sqala du Port是爛尾劇Game of Thrones第三季的一處取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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