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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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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形肉義肢(完)

Je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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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約莫11、12歲,我總刻意在不固定的時間點,自告奮勇左右手各拎著一袋回收瓶罐、一袋垃圾,像稽核人員不經意靠近保全櫃檯,老情人有次被我拍到他打瞌睡的照片,他堅稱只是閉目養神,於是懷恨在心,他鷹勾鼻上確實有雙鷹眼能夠鎖定我的行縱,我熟悉遊走在攝影機巡視不察的盲區,在老情人眼目餘光極限之外,我有把握必定可以瞥見他偷偷在筆電螢幕上不是在追劇,就在是打遊戲......。

〔突發中心報導〕「今天上午發生墜樓案,住在市中心一處豪宅住戶,返家發現兒子房間窗戶沒關,他伸頭往窗戶外向下方查看,見樓下(1樓)造景的木棧板,破了一個大洞,他又找不到20多歲的兒子,遂聯繫保全查看,保全驚見他的兒子,就陳屍於木棧板破洞內,警方檢視無他殺嫌疑,陳先生亦無異議,已報請檢方相驗中。

警方調查,這起疑似墜樓意外,發生於今天(7日)上午11時左右,住在大樓10多層樓的住戶,驚見兒子房間窗戶沒關,20多歲的兒子不在家,他即有不詳預感,探頭往窗戶下方查看,見下方木棧板破一大洞,聯繫保全去查看,竟發現兒子就陳屍破洞內,已無生命跡象。警方檢視現場,無他殺等可疑現象,死者的爸爸也說,兒子近期受疾病所苦,對兒子的死亡並無意見,警方報請檢方相驗中。」

新聞沒有提到的是,那位爸爸在救護車旁揪扯著老情人筆挺的西裝外套,臉孔猙獰殺紅眼似地追問:「什麼叫做你不清楚?你為什麼沒有發現?不是叫你要幫忙看著他嗎?我只不過去買個便當而已」。廉價的情緒來自於對人生所遭逢的境遇錯誤的反應,老情人很識相沉默不語充當受氣包,就像是欣賞美術館正在展出互動新媒體作品:「一張罪咎與怪罪重疊的臉」。他感受到一股全然充盈的血氣漲滿,讓全身微微顫抖忘記呼吸,有那麼一瞬間他歷經到他在虛構小說無法觸及的真實感,他以為隱身在社區的蜚短流長、住戶們日常百無聊賴可以為他帶來豐富的素材,如同那位興沖沖的菜鳥記者終於第一個趕到現場,遇見的是一顆破掉的頭顱,漫開著他從未過見過的那種鮮血螢紅,可是新聞並不是在報導這種魅惑人心的紅色,他的小說也沒有能力複述這種豔紅金屬質感帶給他的心靈震顫,如果他的小說處理不了如此具象的真實,卻還想透過字裡行間再現那難以言諭的,這不是讓小說處於更加堅難而自找麻煩的處境嗎?不久老情人就離職了。

可我在夢裡依稀看見,老情人的鼻肉變厚成了蒜頭鼻多了一副眼鏡,滿臉泛白鬍渣,穿著花俏但已退色的夏威夷襯衫,裡頭寬鬆的白色汗衫外露,這次是假扮為一個在海灘上想融入觀光客的遊民,總是提著廉價塑膠袋裝著盥洗用品,跟在她後面。

夢醒了,不意外,環顧四周,我在復健科診所,歡迎來到充滿可愛肉義肢們的星球裡,唯有讚歎活著本身的那種的世界。如同小說家一直運用多重視角複寫同個生命場景,覺得我好像一直NG,被一位隱形的導演要求一再重演直到不小心演對為止,每天埋首於協助大同小異的病患重覆復健的工作,我日復一日,裝作很有耐心和憐憫心的物理治療師,聆聽熟齡客戶們抱怨身體還是一樣痠痛,一邊為其肉義肢般的手腳做伸展,一邊聽其撒嬌般炫耀整日無事可做只能打瞌睡給電視看、爬爬山當閒人、該硬的地方不硬啦,對啦,還有每天來看看你啊,我客套搭腔說,當閒人超棒的啊,要好好享受。然後同樣意思的對話,每天換句話說。

不時收到來自老情人的問候:「為何你手上的肉義肢朋友們,總用同病相憐的眼光瞧著你呢?」

想起曾經和老情人一起做過的連環夢,像是誤入充斥糖果味的遊樂園世界,一下大怒神,一下海盜船,一會兒又是旋轉咖啡杯,現在回想起來,每個人好像都回到小孩子天真爛漫的樣式,玩得不亦樂乎。可是回想起來,其實我們兩個人根本昏眩其中,到處格格不入,噁心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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