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嗎？」啟德低飛與我們的舊時光

為紀念香港舊啟德機場100周年，及三月尾在啟德的主場館舉行的香港國際七人欖球賽。國泰的A350再次展現從前低飛的英姿，飛越維港。

國泰低飛是許多香港人的童年回憶。有年二叔婆嫁女，媽媽帶我去九龍城周大福買金器作人情，那年金價才港幣$2800/ 兩，如今金價已達港幣$28910/兩。媽媽在挑選金器，期間沒待多久就有隆隆的飛機聲略過上空。無論店鋪伙記及客人也不以為意，因為這裏是九龍城，伙記說：「此架一定國泰」 我說：「你都冇睇到，單是聽聲也知是國泰？」  伙記笑笑：「你而家即刻出去睇吓係咪？」 我踏出店鋪，抬頭一看，龐然大物的機肚在我頭上飛過，機翼是綠底白間，我指著飛機，往店內回：「真係國泰呀！」 伙記笑說：「只有國泰才敢那麼低飛，由於太低所以飛機聲是最大，國泰是地頭蟲丫麻，好鐘意低飛，話俾你知我又返黎啦。」

那年代，九龍城寨還未拆缷，車輛行駛在太子道天橋時，夕陽正正打在城寨那邊。我問爸爸：「那邊像一個巨大垃圾的地方是什麼？」 爸爸說：「是三不管的九龍城寨，千祈唔好入去，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溶咗你都冇人知。」

又有年暑假，白天媽媽把我暫托在外婆家，外婆好喜歡打麻雀，她有一股橫才運，逢賭必贏，當年她打遍美孚無敵手，為了容易為自己找麻雀腳，她每天都在家設兩枱麻雀，一張放飯廳，一張放客廳，下午二時開局，童年的我會幫手派籌碼，還記得一個紅色，四個黃色，十個綠色，紅色代表一百元，黃色代表五十元，綠色代表十元。籌碼不能錯，所以孩童的我會核對兩次，把座椅的坐墊逐個拍鬆，麻雀抬旁再放置小食及各人一杯茶，所以外婆常說我是最乖的孩子，一教就識，勤力又自律。

麻雀局大約六時完埸，有次六點半新聞報導九龍城的噪音問題，前一晚有個類似環保局局長的政府人員被安排在九龍城一個閣樓住上一晚，翌日他被記者圍著問，對於飛機噪音的看法，又問他可否入睡。記得那名局長說：「昨晚睡得很好，沒有受到噪音滋擾。」 然後一名市民在樓上大嗌：「你講大話！」 記者紛紛乘勝追擊，我也忘了那時怎收科。不過孩童的我，未能分辨是非，而且看不明白，我問身旁的陳伯（婆婆麻雀腳）「其實邊個啱？」 陳伯說：「更係市民啱，飛機一過，九龍城噪到你講野我都聽唔到，仲有呀每朝早D飛機一開引擎，連麗港城都聽到呀！無呀，死局來，等機場搬啦。」若干年後，機場真的搬了去赤鱲角，九龍城再沒有飛機聲，然後昔日熙來壤往的九龍城都變得水靜河飛。機場走了也帶走了旅客到九龍城的商機。有些九龍城人又開始懷念那機場，那噪音。

宮崎駿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大都是麻煩的，但如果人生中的麻煩消失了，你反而想把它們找回來。」

有時不止麻煩事，厭惡的事甚至昔日的黑歷史。時間久了，又覺得往事並沒有那麼糟。可能現在比從前更坎坷，於是從前三不管的九龍城寨也能變成賣座電影，甚至成為本土回憶。社會急速變遷及價值體系瓦解時，往往強烈地回望過往，懷念過去的好時光成為一種社會共識，也是穩定心理的出口。

住在觀塘的朋友也有到海傍見証國泰低飛， 並拍了片傳來給我。我在倫敦從手機看着國泰滑過翔空，我還認得中環中心，灣仔等，不過此個低飛表現並沒有從前的氣魄，然後飛機在新啟德再低飛一點。朋友在WhatsApp 用voice 說：「那個就是啟德了，你見到嗎?  我知auntie 而家唔喜歡搭飛機，如果有日你乘郵輪回香港，我會係啟德郵輪碼頭等你，你到時俾定張list我，我買哂D消炎藥呀，白花油俾你，唔好帶Auntie 周圍行，香港有乜地方你未去過呀，你留係啟德等我，姨媽唔識黎啟德的話，我去美孚接她來。」

朋友不察覺，此時我已熱淚盈眶。在倫敦兩年半，有自己的生活，我唔係掛住香港，係點都會掛住在香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