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蹲點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反送中一週年專題】香港左翼去咗邊?

蹲點
·
·
香港左翼在反送中運動有不同嘗試,也有分歧,他們要如何擴大影響力?(圖片來源:丘琦欣,New Bloom)
編按:延續超過一年的反送中最近重新活躍起來,運動從一開始反對逃犯條例修訂,演變成反對中國和香港政府威權統治的運動,兩地政府則以更宏觀的「國家安全」來打擊運動。但同時,運動亦越來越向右翼走——對於大陸人的憎恨更為外顯,亦更願意向外國右翼保守統治者尋求協助等等——似乎左翼的聲音被淹沒了。到底香港左翼在這場運動是什麼狀態?他們如何參與這場運動?

為此我們找來了在香港左翼運動打滾多年的T,讓他來說說香港左翼「去咗邊」(去了哪兒)?總的來說,T認為香港左翼對於整場運動的立場是相近的,卻有分「全情投入」或「批判地支持」,這又關係到左翼內不同的發展取向。

Q:香港左翼在反送中運動的立場是什麼?為什麼沒有統一地發聲?他們「分裂」了嗎?

T:香港左翼群體應該沒有人支持逃犯條例、沒有人不想有雙普選、沒有人不想對抗警暴。過去香港左翼亦不常統一發聲,這次運動又有「無大台」這種機動氣氛,而且在運動初期一切來得太快,形勢天天變,要坐下來討論一個立場亦不可能。我不覺得香港左翼有「分裂」,會不會是因為左翼網絡媒體夜貓某些文章被批評,所以給人這個感覺?或者「分別」只是有些人會比較無條件、比較「訓身」投入、支持運動;有些人就傾向批判地支持,對運動一些不好的事情有多點批判。 

Q:你說的是左翼對反送中的總體目標沒有大分歧,但對於某些具體行動呢?例如「裝修」中資、堵路令人被罷工(而非主動罷工)、到後期的光榮冰室(註:一間支持運動的餐廳在疫情期間一度表明不招待大陸客人和普通話客人,引起爭論)。據你觀察,你覺得左翼在這些問題上有分歧嗎?

T:對於裝修或者某些破壞本身,左翼應該沒有太大反對,因為某程度上這些對資本和建制力量的破壞和左翼對這些東西的批判有重疊的地方,當然出發點未必完全一樣。反而是某些個別案例,例如對某些阻止破壞的人的對抗,是否需要馬上上升到襲擊其個人呢?應該有不少人都覺得未必需要這樣處理吧。至於堵路影響人們生計,就更少人提及了,一來這次的警暴惹怒了跨階層的人,另外「週末抗爭,平日正常」的模式也減少了對平日工作的影響。也多了人接受說,單純地想像低下階層只著眼工作和生計其實是忽視了他們對政治權利的需求,當然兩者之間的連結沒有成為運動的中心訴求,是另外一個更大的問題了。對光榮冰室的分歧,我想主要不在支不支持光榮冰室吧?而是應不應該公開批評他們呢?我見到有一些左翼朋友會在Facebook上批評,但明顯地大部分具知名度的左傾組織傾向選擇不出聲。這現象正反映左翼過去幾年面對本土思潮冒起的兩難:你是不怕得罪群眾,說自己的原則和你所相信的?還是為了令自己可以被更多群眾接受而不出聲呢?前一種策略是期望這樣做可以保存香港民主運動的左翼面向,甚至建立自己一套鮮明的論述。後一種就覺得要介入或者融入已經政治化了或者正在政治化的群眾裏面,和他們一起走,再想辦法左翼化群眾才是出路。

Q:所以說這些不同的立場有多少是原本已有的分歧?之前有比較統一的路線或工作焦點?

T:如剛才所說,立場沒有太大分別。但「全情投入」還是「批判地支持」,有點不同。我想最主要的分別是如何看待主流的「國際戰線」(註:即爭取歐美統治階級的支持,如去年就著G20峰會,搞了一場集會,吸引了大量群眾參與),又或者對「光榮冰室事件」的態度。當然左翼本來在不同問題上一直都沒有所謂統一意見,一些長期爭取的議題,例如全民退休保障,會有小分歧;不同人、不同組織處事手法外,怎樣回應本土思潮、自決論等都有不同判斷,但彼此對這些分歧都比較寬容。原有的分歧是否反映在對這次運動的「無條件支持」或「批判地支持」呢?我不知道。但一個明顯變化是,這些寬容在這次運動大幅縮小,例如光榮冰室一事,有人表達質疑,不代表不支持整場運動吧?但他們會被說成不支持這場運動,甚至被惡言攻擊,這些對內部團結是有影響的。據我所知有人辦過一些小型的「傾計會」,嘗試透過討論釐清一些問題和矛盾,但這些場合的目的好像不是去處理這些分歧。何況過去十年八年來,大家都傾向在網上激辯。這些激辯算不算溝通呢?見仁見智吧。 

Q:左翼在這場運動中做了什麼?前線後方有不同或分歧嗎?

T:如果說整個運動的大勢,都是維持各有各做。就算在一個左傾組織裏的人,在示威現場時也沒有什麼組織身分可言。不是說左傾組織有沒有拿出旗幟,有沒有擺街站的問題。但除了職工盟的工會系統在三罷和工會戰線有特殊角色外,其實左翼在參加遊行、擺街站、在衝突現場做什麼、搞放映時,跟你是否以一個左翼的身分出現已沒有太大關係。當然可能在擺街站時說的內容、搞放映時的評論,會不同於主流運動吧。個別的行動計劃當然亦有,例如「師奶反送中」、又或者聲援印傭Yuli等等,算是盡力在運動中帶出一些邊緣弱勢群體的聲音。曾經也有人搞專門找內地遊客聊天的隊伍。如果是這一類透過聲援運動來帶出一些進步訊息,我又看不到有什麼分歧。像之前所講,分歧可能只是在於用什麼態度去面對運動類面一些顯然和左翼原則矛盾的東西。

Q:台灣的一些左翼(應該主要是統派)對香港的運動有很大意見,你怎麼看? 

T:據我所知,台灣有部份左翼比較受第三世界那種視野影響,因此對北京會有比較美好的幻想。在香港,當然有一部分左翼會關心第三世界的壓迫,亦會批評美帝的暴行。但不會因此對中共有正面想法。我覺得在香港的左翼圈子裏,絕大部分人對中共的態度,其實跟自由派或者香港普遍的泛民群眾不會差太遠。或者因為留意到國內對工人運動的壓迫,更加有多一個批判中共的理由。顯然香港左翼的主流和你所講某些台灣左翼對於今天中國政權在世界政治的角色有比較大的分歧。簡單來說,香港左翼對於反中共不會有什麼顧慮。當然,為了反中國/中國人而反中共,就是另一回事。 

Q:香港左翼在近十年香港社會變得越來越政治化的時候,有什麼參與?有什麼敵人?有變化嗎?

T:比較重要的兩個組織是社民連和左翼21吧。社民連是會參選的政黨,街頭抗爭路線鮮明。還有香港工黨也是近年才成立。兩黨有較多的合作,但形象上工黨溫和得多。另外原有的街工和民協也都算是站在貼近基層、打工仔女路線的。但形象又再要比工黨更溫和。社民連創黨時喜歡宣稱自己是貨真價實的左派,但後來則少提。不過左翼形象鮮明,更願意自稱為左翼的是左翼21。它算是一個民間組織吧,在街頭行動和意識宣傳工作曾活躍過好幾年。但近年已式微,很久沒有公開活動。
大約是反高鐵之後的一段時間吧,那時候的社會運動,左翼的力量頗大。例如佔領中環(不是戴耀廷發起的那個)、聲援碼頭工人罷工,一時左翼力量聲勢浩大。但很快左翼就無法主導社運。恐共、本土情緒的燃燒,右翼發明「左膠」這個詞來抹黑,左翼抵擋不住。左翼本身沒有太大的實力,所以向來都比較願意跟自由派或溫和泛民保持合作友好關係。亦因此當溫和泛民被認為在2014佔中領導不力時,左翼也受傷。左翼不如前是事實。但還是有人有組織在做事的,如2017年海麗邨清潔工罷工算是不錯。但現在想找年青人自命左翼,實是困難。敵人就多了……政權本身、資本主義制度本身、還有本土派,他們要刻意豎立「左膠」這個稻草人來到建立自己的形象,對左翼來說真的挺傷。 

Q:左翼的敵人在反送中運動有變化嗎?「左膠」依然是一個很重要的標籤?左翼力量增強或削弱了嗎?

T:不能說有很大變化,不過可能各方的敵人都比以前更強大。除了政權的反撲外,順便再回應一下之前說的東西,當有這麼多人都高度政治化時,雖然我說組織者應該有比較大的工作空間,但一個組織者可以組織或者感染多少人呢?當大部分人都被網絡輿論影響,而左翼的聲音比別人微弱很多時,要爭取更多群眾就更不容易。在這個情況下,就算「左膠」不再是一個重要的稻草人,對左翼來說都不算是一個好消息。因為現在右翼根本不需要這個標籤都能夠發揮自己的影響力。至於左翼力量是增強了還是削弱了呢?我真的判斷不了,民氣向右,好像是弱了。但一些左傾的參選人贏了區議會議席,而且非常多人認同罷工是武器、組工會,又好像是增強了。我想還要再看接下來的發展,例如泛民立法會初選、立法會選舉之後左翼有沒有位置呢?會不會爭到一些席位呢?屆時判斷可能會更好。

Q:未來香港左翼面對的大問題是?實踐上有什麼困難?前線和後方的左翼工作還有什麼位置可以介入?

T:這樣說很矛盾,雖然說左翼應該都認同這場運動的目標,但運動繼續處於這種「不能停」的狀態,左翼就只能夠「跟大隊走」。我不是想這個運動停下來,而是對於運動的發展方向和實際運作的反思似乎都很難進行。跟大隊走都不一定是壞事,因為這樣做不會顯得脫離群眾。但跟大隊走是否可以擴大左翼的影響力,令群眾更關心左翼相關的議題呢?過了一年,似乎不太是這樣。左翼關心的議題,真的不見得多了人留意,可能組織工會和失業保險是例外,但一些左翼的整體願景,例如分配平等,在這次運動亦始終沒有被高舉。九月立法會選舉,立場比較左傾的人的表現,又可能是一個變數。後方的也好,前線組織者也好,都難免要面對相同的問題:偏右是這次運動的主流。後方的人,戰場是輿論陣地,網絡在今天尤其重要。怎樣表達運動參與者不抗拒而又有進步色彩的觀點,是不容易的。而組織者面對新政治化的群眾,也想令他們「變左」,或者起碼變得沒那麼「右」,都要一番技巧。正常來說面對面的溝通大家會比較坦誠和客氣,但網上世界吸引眼球的很多時候都是源於衝突,所以組織者可以運用的空間應該比較大。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