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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人_WANDER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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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東划船

流浪的人_WANDER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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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個獨木舟到底為什麼要想這麼多

    最近跟著公司的獨木舟訓連續划了三天船,等等吃完午餐又要接著繼續在水裡打滾,下週有兩天海上的獨木舟旅行,下個月又有三天的海上獨木舟戒護人員培訓,獨木舟新手為了不拖累大家的培訓,這個月剩下的時間看來都得在水裡度過。目標是在培訓前至少能在海上翻了船以後自己滾回來,不需要救援,戶外工作者始終都是以成為能夠百分之百照顧好自己為原則進行,以前學習怎麼在山裡照顧好自己,現在則學習如何在水裡,看起來一樣都是在學習,但兩者之間的學習還是有差別的,前者是看向山的另一頭,後者只是剛好有件有趣的事情可以打發時間,雖然目的不同,但學習本身帶給自己的樂趣還是相同的,只要沒有下課,仍舊能夠享受其中的過程。

    划獨木舟最累的是起步的那段,特別是逆風逆流的起步,所以船動起來之後就要善用現有動能去移動,讓自己能在有限的體力內,去到想去的,又或者更遠的地方。在均速相同的前提下,等速前進能去的地方最遠,即便過程會經歷落後、被超車,但時間拉長總是能笑到最後。一樣的道理用在長跑、游泳、單車又或者登山身上一樣適用,這些都是我很常做的運動,長時間的維持某種固定頻率從開始到結束,似乎我的人生始終離不開這樣的模式,不管是在樂團裡當鼓手,又或者以前當輔導長、生輔員甚至現在的研究員,都是得長期且穩定地在日復一日中累積,然後慢慢走向終點。


    很多時候走不到終點,走不到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本來就沒有一定得完成的事,這種不斷重複一件小事最困難的就是得反覆咀嚼早就食之無味的東西,就跟口香糖通常咬不過半小時一樣,即便中間嘗試過吹泡泡或是嘗試用舌頭幫口香糖創造各種形狀來創造一些小樂趣,長時間的感覺無聊帶來的無意義感衍伸出的痛苦不亞於任何疾病。


    怎樣的時間才叫長因人而異,但刺激的重度上癮者幾分鐘可能就嫌長,我覺得我也是這類人,只是在日子的磨練下慢慢能夠拉長時間,在這些不得不的日子裡嘗試理解那些藏在反覆過程裡的意義,找到的時候帶來的興奮會讓自己覺得好像可以再堅持一下,但大多時候都一無所獲。以前人家會說糖果可以晚點吃的小孩,未來會比較有成就,或許就是在等待的過程找到藏在細節的寶藏,最近反覆的在活水湖練習怎麼在翻船以後自己翻回來,好像有找到一些,雖然更多時候是把湖水找進鼻腔裡。


    在無數的失敗與等待之間真的藏了些意義在裡面嗎?我其實也不曉得,但尋找的過程打發不少時間,投入在尋找的念頭裡也沒空想東想西。直視著前方追尋著什麼,似乎讓一切都有了意義,但在外人來看有時顯得盲目,直到停下來才發現好像做的太多,感覺這樣的追尋某種程度上跟本沒用上腦袋,於是想做個調整卻矯枉過正,最後反倒成為光出一張嘴說,自顧自憂鬱的人。


    獨木舟是一項需要在不可知的水中找到平衡的運動,想得太多對於理解平衡不算太有幫助,只是真的用身體去嘗試也免不了跌落,始終都會那個多一點,這個少一點,越在意平衡就越費力,使得最後因力竭而摔落。一開始划的時候就陷入這樣的窘境,還因此吃了不少水,不過在吃的水累積到一定的量以後還是會在某一刻突然悟出了平衡的道理。越不在意平衡地看向前方通常能划的順一點,想起以前學騎單車跟游泳一樣,總得摔個幾次,或溺個幾次水,只是一樣的道理換了一種形式也不見得總是能夠舉一反三。足夠的量雖然未必能創造質變,但一定程度的量肯定是質變的必要條件,只是質變終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走著走著還是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摔下、瞬間衰老甚至死亡,就像造成那些身經百浪的衝浪客或是上百座攻頂紀錄登山者最終還是意外身亡的死因永遠都是一個大謎團。


    昨天教練設定在活水湖划了十公里的訓練,在漫長的航程中感受風來的方向與水流的變化,感受同船的另一個夥伴的划船習慣與體力狀況,感受自己的槳葉入水的角度是不是輕鬆的,感受身體在划槳的瞬間使用的是哪裡的肌肉,然後一下又一下地用槳葉推動著水,讓船能夠順利沿著活水湖的邊緣繞圈,中間曾經想過來計算一圈需要划幾次槳,但就跟小時候走路去上學也曾想算一算需要多少步才能走到,永遠都得不到答案,在經驗的累積還不足以化為本能前,小學生走路上學跟新手划船一圈一樣,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也就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在數數這件小事,果然能夠好好地從一數到一百甚至一千只有在冥想的時候才有辦法做到,也難怪冥想總是能夠讓心靈得到某種程度的舒緩,因為需要在意的事情只剩下兩件事,一個是呼吸,另一個是數數。

    明明知道冥想是一件對身心有幫助的事情,但其實不特別喜歡做,在有限的時間內,比起數數跟呼吸,我覺得還有更有趣的事情值得自己的注意力去關注。為了讓時間能夠更有效率的運用,甚至嘗試在同一個時段讓注意力同時關注好幾件有趣的事,除此之外,在過程中如果發現自己確實能夠掌握如何將注意力有效資源分配,還能因此得到另一波高潮,那就像是一杯在不同的酒桶釀造下的威士忌一樣,酒體初踏舌尖到舌根的瞬間創造了第一波滋味以後,在唾液與口腔加入分解又創造了第二波甚至第三波的味道,而那波高潮就發生在反覆地在嘴裡享受不同口感相互疊交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覺體驗,使人就此上癮複雜之間帶來的化學反應。而這樣的高潮帶給自己的快感有時遠勝那些有趣的事情能夠帶給自己的,久了反而不再探索有趣的事,而是追求如何掌握更多,再更多複雜的境界。

    前幾天划完船不像以前爬完山以後的倒頭就睡,即便電視放著烏龍派出所或一些youtuber的垃圾話聊NBA節目,腦袋轉著的卻是我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把獨木舟經驗轉化成靈感來寫一首詩或寫一篇什麼散文,又或者想著未來如果學校成立,可以如何把數學課融入到裡面,同時也思考著是不是能夠因為學會了這個技得而到更多的機會,甚至在未來可以靠獨木舟來維生,當然也想過是不是有機會認識新的人看見不一樣的世界。反反覆覆的即便身體已經累得動不了,腦袋還是閒不下來,搬來台東原以為人生正在朝著純粹生活的方向前進,以為可以就這樣拋下那些關於自己在生命價值的追求,但最終還是困在馬斯洛的金字塔裡。

「我是一個快樂的人。」

    幾年前可以毫不猶豫的這麼說,但搬來台東的這兩年說出這句話前都會猶豫個幾秒、幾分鐘、甚至說不出口,原以為生活在好山好水的環境,快樂將會是自然而然的事,但發現當自己憂鬱的情緒佔據生活的比例越來越高時,才知道山之所以明亮,水得以秀麗,是因為出遊本身就是心情好才能這麼認為。一個人在陽台望向山海時,總是在心裡默默跟天地索取一些快樂來緩解憂鬱帶來的痛苦,但通常無功而返,曾幾何時我也成了個缺少快樂,需要求神問卜的人。

    複雜情緒所交織而成的憂鬱,使目光看出去的世界多了層次,對世界的模樣也因此有了新的體會,有了新的看見即便是在憂鬱的包裝底下,仍然帶來新鮮與刺激的感受。層次之間總有些細微使人產生好奇想看清,就好像在遠處發現了小花,走近才發現在懸崖旁,深不見底,頭伸的太出去一不小心就會墜落。在日子裡探索藏在交疊之密裡的花朵,自以爲早做好確保,才發現綁好的繩結竟然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最後摔落谷底。所幸還是被河流接住沖上岸邊,整理好還是能順利找到回家的路,當然這又是另外一段故事。

    從快樂到時不時憂鬱的轉變不曉得是好是壞,但肯定對這樣的轉變充滿疑問,就好像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開始沒辦法吃下太多的東西、會有失眠的問題又或者體力不再能支撐一整天不停歇的工作。習以為常的狀態突然消失,會有好一段時間都在思考消失的理由,懊悔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即便做了許多嘗試想修復,在網路或書本上尋找造成轉變的蛛絲馬跡,甚至付諸行動想讓一切恢復原狀,但質變本身的不可逆原則最終還是無法打破,就好像童年只能在往後的日子追憶,想再次的體驗只能等到來生,當然來生其實也只是對於想讓美好得以重現的一種想像罷了。

    執著什麼事就得為那件事費力,不費力無聊,費了力又會在空檔之間不小心掉進意義存在與否的深淵裡,還沒學會掌握這之中的平衡,就跟此刻我還是沒辦法不靠浮球讓自己從水裡把船翻回來一樣。以前上了山就是往前走,下了山就是大吃一頓然後睡覺,休息夠了就再上山,現在是從水裡上了岸,卻發現是座孤島,在思考要重回海裡還是在島上尋找可能之間徘徊,不是沒嘗試再回到海裡,但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沖回岸上,當然也嘗試過在島上求生,但毫無頭緒及經驗的下場就是只能靠撿拾動物吃剩的果實維生,看著一望無際的海平面把煩惱用原以為毫無用處的紙筆寫下一封信,然後放進瓶中用力丟了出去,心裡期望著地平說是真的,才不會在某天睡醒,看見瓶子又回到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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