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蘭台笑|第四卷 第十章(下)
聽了此言,謝城心知幫中已有了皇帝的心腹,聽得了當日唐七之語。他倒也不怕,低頭說道:「先帝之事,原與陛下無幹,陛下不須多慮。」
「顧氏之事,陛下要問,問顧某便是,何必為難他人?」廳外有人冷冷說道:「這又幹丐幫八萬子弟何事?」
皇帝原本一直神態自若,便是怒極而笑也並未失態。哪知聽了這兩句話卻忽然楞住了,一只手緊緊攥住衣襟,閉眼仰頭站了半晌。忽然重重跺了一腳地,睜了眼,顫抖著嘴唇叫道:「顧離!你給朕滾進來!」年輕的皇帝急行兩步,又突然停住,一把抓住了李崇:「朕……朕的冠可戴正了……」說到一半放了手,大踏步往外就走。
李崇連忙搶上兩步,抱住了他的腰:「二哥莫去,讓弟弟喚他進來。」
「放開!」皇帝低聲喝道:「你放開!」
李崇雙手抱緊了不撒手,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臣弟不放!此人驍勇,又素來狂悖,皇兄不可冒險。待臣弟將他喚進來,臣弟和阿未守在一邊,讓侍衛們在外頭候著,皇兄再細細問他。」說著喝道:「阿未,護駕!」
說來也怪,李未平日裏一呼便至,今日李崇連呼兩聲,卻不見動靜。
謝城沈聲道:「小人出去看看,陛下可是要單獨召見此人?」見李崇微微點頭,行了一禮,腳步一錯便向廳外走去。
他接任了幫主之後,老幫主便親自帶著他見了西府副使譚經年。他這才明白,原來丐幫向來受樞密院節製。其時江北已經失守,朝廷已然南遷,丐幫已成天下第一幫,卻也要每三月一劄,奏報江湖秘事。
到了李豈這裏,這兩三年起了興致,已經連著召見了謝城兩次,上次還是在去年夏末,皇帝當時漫不經心問過:「謝卿,今日江湖上年輕一代的高手裏,誰的功夫第一?」
彼時,青年天子的嘴角噙著笑,但是這笑卻未達眼底。他心裏微微奇怪,卻也沒放在心上。那時雖然未曾見過唐七,心中已經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便胡亂說了三五人,最後說道:「陛下,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幾位少俠武功都很了得,日後成就高低還要看際遇。」
李豈沈默片刻,說:「既如此,那便與他際遇,且看他到得了什麽成就。」
天氣熱,殿外蟬鳴聲一陣接著一陣,他只覺得汗水模糊了眼:「陛下說的是……?」
「謝卿,」天子微微笑道:「天氣炎熱得緊,朕便賜你一碗冰沙,你用了再去吧。」
此時再想回想起來,只覺得好幾件事穿插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謝城心裏想事,腳步卻快,幾步便出了廳。
廳外已聚了不少虞候都頭之流,幾個指揮使礙於李未,只是遠遠圍著,未曾命人上前。李未躬身立於一人身前。那人背對著廳門站著,頭上一支木簪,身著白色交領寬袍,風吹袍襟,皆是伶仃之態。明明樸素至極的打扮,卻看上去清貴儒雅——正是唐七。
謝城見他二人說話,也就止了步。他武功卓絕,耳目清明。雖然隔得尚遠,二人言語一字一句也聽得了個大概。唐七問:「你親眼看著……咽了氣?」李未躬著身,低聲答道:「正是。後來小人便依……囑咐,……放入小舟。小人眼看著……順著江漂入了海。」
「何時之事?」
李未垂頭跪了下去:「北上去尋七哥之前。」
從廳口看去,唐七似乎一動未動。
謝城卻突然覺得心裏一酸。
李未擡頭,膝行向前,顫聲叫道:「七哥,七哥,你……你怎麽了?」
蕭冶也搶上兩步,唐七卻伸出了一只手,阻住了他:「你隨我進去見兩個人,」她語音平平地說道:「咱們進去說幾句話再走。」
恰在此時,廳內傳來皇帝大吼:「顧離,還不給朕進來!」
「阿未,你也來。」唐七並未低頭看他,一雙眼睛冷冷掃過階前諸人,漫不經心地說道:「爾等五十步外等候,有無詔近前者,陛下必不輕饒。」少年人袍袖一拂,已轉身而去。這兩句話說得清淡,但是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階下眾人不少已抱拳答應。幸得殿前指揮使恒策機警,高聲叫道:「李總管!」
李未腳下微頓,說道:「聽他的。」
唐七走到門口,只見謝城倚門而立。兩人雙目相交,謝城微不可見地搖了搖眼。唐七唇邊露出一絲寡淡的笑意,略一點頭,擡腿就進了廳。
天色漸近黃昏,從李豈的眼裏看來,門外層雲疊疊,幾線金光耀眼之極。忽然有人大袖微搖,款款走了進來。逆光看不清面容,只隱約覺得此人身形消瘦,幾不勝衣。
他十余年未見此人,忍不住擡手擋光,微微瞇眼細看。直到那人行至面前,這才呼出一口長氣。他沈默對望那人片刻,前塵如浮光翻動,悠遠的檀香縈繞鼻端,秋水長天殿內的朗朗書聲就在耳邊,而當年那孩童已身長玉立。
「阿離,你……這麽多年,可還好?」沈默許久,年輕的皇帝手捏著腰間佩玉,總算憋出來一句話。
人穿著白衣,頭上只有一根木簪,腰間空落落的,腳上也只是布履。當年他只道那人長成必穿絳著紫,封侯拜相。從未想到過重見之日,居然浪蕩江湖,落魄至斯。
「閑話就莫說了,臣還有事,著急走,」少年人懶散一笑,隨隨便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臣今日來見陛下有一事。陛下若為臣父親兄長平反,臣便替陛下殺了趙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