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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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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想的不一样,巴勒斯坦人不是在庆祝死亡

王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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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勒斯坦人不是为死亡而高兴,让我们高兴的是这样一个想法:我们有机会获得自由了。我不为死而高兴。我为活的可能性而高兴。

和你想的不一样,巴勒斯坦人不是在庆祝死亡

巴勒斯坦人不是为死亡而高兴,让我们高兴的是这样一个想法:我们有机会获得自由了。我不为死而高兴。我为活的可能性而高兴。

 

 

赫布·贾马尔/文

王立秋/译

 

 

Hebh Jamal, “Despite what you think, Palestinians are not celebrating death”, Mondoweiss, October 9, 2023, https://mondoweiss.net/2023/10/despite-what-you-think-palestinians-are-not-celebrating-death/。译文仅供学术交流。

赫布·贾马尔,巴勒斯坦裔美国记者,来自纽约,现居于德国。

王立秋,云南弥勒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

 

 

笼鸟以恐惧的颤音歌唱他不知道却依然渴望的事物他的歌声响彻远山因为笼鸟歌唱的是自由。——玛雅·安吉罗

 

和你想的不一样,不,巴勒斯坦人不是在庆祝死亡。我们没有在看到新闻后为以色列人的死亡人数而高兴。我们没有在看到血淋淋的尸体时大流口水。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过得并不好。我们不会看到死亡就幸福。

 

你可能看到的“欢乐”,是这个想法:历史上第一次,我们可能有机会收回我们的土地。我们可能有机会结束占领,我们可能有机会开放加沙的边界,可能有机会去探望我们的家人而不必担心报复,可能有机会逃出折磨我们的监狱了——并且这一次,不用靠手中的勺子来挖路。

 

可即便如此,是什么给这个想法贴上了“欢乐”的标签?

 

昨天,我的小叔子、我丈夫的大表弟、我婆婆的侄子马吉德被定居者殖民国家杀死了。马吉德是个帅小伙,去年才刚高中毕业。他才20岁。现在他不在了。我们正处于深深的哀悼、愤怒和困惑之中,不知道为何这种事情会这么快发生到我们身上。我们流干了泪,因为没有足够的纸巾来止住它们。

(年仅20岁的马吉德·苏莱比)

 

我家的邻居也被消灭了。昨天,艾布·达卡一家全家都没了,他们家五个漂亮的孩子也没了。我们现在正在看的新闻说,昨晚在被围困地带,以色列一次空袭就杀死了一家十九口人。老老少少:男人、女人和小孩……就这么……没了。

(据称以色列在加沙北部人口密集区域使用白磷武器)

 

然后,今天早上我们得知,据说以色列正在对加沙的巴勒斯坦人使用白磷气体[1]——一种危险的化学品,它会粘在皮肤上持续燃烧,甚至用水也无法浇灭。我丈夫回忆说,2008年,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以色列也干过同样的事情[2],“你只能把它盖住,可一旦露出来,它又会烧上好几天”,他说。

 

在西岸,定居者也收到了见巴勒斯坦人就杀的命令,我们像读讣告一样读自己的脸书主页。看到有一群人过来,我们瞬间分完面包就跑了。

 

当我读到对我此时此刻没有及时谴责巴勒斯坦激进人士感到震惊的帖子的时候,我再次感觉自己低人一等。我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没有得到同等的对待。当我们处于我们生命中最创伤、最撕心裂肺的时刻,有人却相信,是时候跟我们说我们必须谴责了。他们告诉我们,我们必须谴责,我们必须说爱能战胜一切。

 

我倒真希望如此。我真他妈希望爱能战胜一切。爱会引导革命。我一辈子都想相信,只要抗议的时间够长,只要支持BDS的时间够长,只要写作的时间够长,我会积极地推动变革。

 

可惜,我没推动任何变革。至少没推动任何能够让我的人民活下去的变革。

 

在加沙,尽管炸弹不断从头顶落下,尽管在这一秒钟我们就失去了数百位家人,但他们知道,现在不死,以后也会死。他们知道,因为这就是他们一辈子不得不面对的景象。他们不得不面对残缺的躯体,他们不得不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被肢解,他们不得不看着自己的未来被毁灭。

 

2004年,2005年,2008年,2009年,2011年,2014年,2017年,2018年,2021年,2022年,2023年……

 

每一场对加沙的战争、每一次对加沙的袭击都一样。在每一场战争中,死者的数量都会被无视,都会被低估。我们的人性不被重视。因为如果它得到了重视,那么我们对解放的追求也会得到重视。

 

我们也未能在改变以色列公众的看法——让他们真真正正地把我们当人看,让他们接受这点,即我们不会在笼子里生活。以色列一选举,我们就会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们知道,你们拉选票的唯一方式,是毫无意义地轰炸、突袭或逮捕我们。通常,在他们敲响战鼓的时候,公众的支持率就会上升。我不确定被殖民的思想会怎样使自己去殖民化从而给我们自由。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我也不认为它会发生。

 

我们在世界各地的街上要求、叫喊,“加沙,加沙,你别哭……我们不会任由你死去。”我们在犹太复国主义的使馆前游行,给政客写信,我们要求他们停止援助。我们守夜,分发海报,好让他们把海报撕碎扔进垃圾桶。在我们家人死去的时候,我们还不得不面对永远不会加入我们的解放斗争,永远不会把我们当人看,永远不会允许我们呼吸的西方人的冷漠。

 

我有一些反犹太复国主义的犹太人朋友,他们很害怕,怕是对的。他们很矛盾,痛恨这种事情的发生。我理解,因为在你们生命的大多数时间里,恐惧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过去,你们只是在理论上描述现在真实发生的伤害,并孜孜不倦地试图改变它。不过,在一天结束时,你可以抛开思绪,去喝杯咖啡或品杯酒,因为那不是你的痛苦。

 

我们则不能。我们永远都没有那样的奢侈。

 

在我们一起努力之后,在一天结束时,我们巴勒斯坦人又回到了哀悼之中。在抗议或守夜之后,我们的痛苦从未结束。我们必须向我们请不起的治疗师解构自己的痛苦,试着在死亡……悲剧……暴力……之后继续生活,因为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有时,这会变得实在难以承受。

 

我祈祷有一天能在耶路撒冷漫步,能感受雅法的水,能和把我当人看的不同信仰的人一起坐在阿卡的港口。我希望边界开放,隔离墙被拆除,我希望能够和你们所有人一起并肩行走,因为看不到你们人性的,并不是我们。

 

我不为死而高兴。我为活的可能性而高兴。

 

我们只是累了、伤了、痛了,那些激进分子只要能让我片刻地相信——哪怕只有一秒钟——这一切有可能结束,我都没法谴责他们。



[1] https://twitter.com/RamAbdu/status/1711180158604865700

[2] 见人权观察的报告https://www.hrw.org/report/2009/03/25/rain-fire/israels-unlawful-use-white-phosphorus-gaza。

结绳志版本:

https://mp.weixin.qq.com/s/uX4f9kdYkbKYamAdrq14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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