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招生宣传:官方主导的性骚扰,畸形的高考宣传文化
文|两个后勤人员
这几天,比高考语文题目、数学题目讨论热度更高的无疑是南京大学的招生宣传照片:一位女同学站在南京大学大门前,举着一张上面写着“你想不想让我成为你的青春”的白纸。网友们批评,这是在将女大生当作“招商”的商品,是在物化女性;另一波网友则撑起了南大,认为批评的网友是用“那猥琐的眼光去丈量这个世界”,认为“看漂亮的女生和白发的先生”是共同经历的青春啊。可,这是“谁”的青春呀?这所谓披着美好外衣的校园青春,不正是在消费、客体化女同学的基础上建立的吗?这样的青春,是性别化了的青春,而不是共同经历的青春。
我们想要指出的是,这次的宣传是一次堂而皇之的官方主导下的性骚扰,还夹杂着灌输强者逻辑和成功学叙事有关的“高考”与“青春”的畸形文化形态的强烈意图。
这是一场官方主导的性骚扰
南大这次的招生宣传照是一个系列,有男有女。可怎么刚好是女大生拿着“你想不想让我成为你的青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泡在杜厦图书馆从早晨到夜晚”,男大生拿着那“成为一个‘诚朴雄伟,励学敦行’南大学子”的标语呢?有网友跳出来说,这是随机,并没有针对任何性别而言。但,可怕就可怕在这种“随机”,从策划标语、从随机抽取举牌模特、从相关方审核推送,每一步每一步的“随机”,最后演变成一场大型“物化”女性的预谋,而这预谋还是无意识的。
单用“物化女性”来分析南大这次的招生事件有点过于简单,当我们看得再仔细一点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实质上是一场学校官方以“文字”和“图像”的方式对女大生进行的公开的性骚扰行为。在“性骚扰”的分析框架下,这伤害不再是“物化”般的抽象,反倒演变成有苦不能言的切身之痛。今年3月,深圳市妇联、教育局、公安局等九个部门联合印发了《深圳市防治性骚扰行为指南》,这是我国首个指导机关、企业、学校等单位建立防治性骚扰工作机制的制度性文件。指南首次明确了性骚扰行为的具体表现形式:
“性骚扰是指违背他人意愿,以言语、文字、图像、肢体行为等方式对他人实施具有性本质内容的、不受欢迎的侵权行为,该行为使当事人受到冒犯、胁迫、羞辱,导致了不良感受或敌意、不友好的工作(学习)环境。”
按这定义,我们可以看到,在“你想不想让我成为你的青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泡在杜厦图书馆从早晨到夜晚”的宣传标语和图像下,南大利用“我”作为一种抽象概念,既模糊指代“南京大学”,在配合图像食用时,又能具化为“女学生”。这样把“女大生”性化为招揽报读考生的工具,暗许下一个将女大生看作“性客体”的校园青春,作为对“成功”录取的学生的回报,南大不单对举牌的女生,更对校内全体女大生,实施了一次大型性骚扰行为和塑造了一个充斥着性别歧视的学习校园。同时,这还是一种“条件交换型性骚扰”,即“在机关、企业、学校等单位,实施者利用权力、地位和优势实施与性有关的行为”。多数情况下,是掌权者利用自己的职权和权力优势,如录用、晋升等利益交换条件,以性骚扰权力下位者。但在南大的事件中,却是南大利用自己的权力优势,通过“性骚扰”女大生,来作为对录取者的奖励。更令人不悦的是,在普遍引起大众不良感受后,它选择的是默默删博删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让那些受到冒犯和羞辱、置身于不友好的学习环境的女大生投诉无门、无计可施。
早在2018年,面对对其文学院教授沈阳涉及性侵的指控时,作为回应,南大建立了公开的监督信箱和举报电话,但对当时校友们积极呼吁的建立高校反性骚扰机制却始终充耳不闻。时至今日,在反性骚扰机制缺失的情况下,这性骚扰俨然已从个体作为“性骚扰者”和“被性骚扰者”蔓延到以学校官方作为“性骚扰者”和学生集体作为“被骚扰者”的局面。这是我们对“性骚扰”、对“性别歧视”长时间漠视和不作为的结果。甚之,一个本应为教书育人的大学机构在利用自己的权力优势,公开“物化”、“性骚扰”学生,满足自己的“招生”私欲后,却能轻松逃脱任何的裁判和责任,这已然超越了单一的性别权力维度。
“书中自有颜如玉”:值得反思的高考宣传文化
另外,学校的招生宣传在高考期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进行宣传,最为重要的原因不外乎是想要考生和家长对学校在看到宣传文案的瞬间就留下深刻印象,以便学校能在报考阶段占据一定优势。因此可以说,宣传的文案与图片,同样遵循着广告的逻辑,即不叙述现实,只在运作中暗示消费物品能提供实现社会或个人价值的渠道。而这次的招生宣传中所暗示的“价值的实现”又指什么呢?
符合如今大众流行文化审美的“清纯学姐”,承诺要“成为你的青春”,她们的身体变为等待占领的空间。“才俊当配美女,只要你足够有能力,我们学校就可以提供丰富的美女资源”正是广告图片的密码暗语,这绝对不是如那些给南大开脱的人所说,标语体现的价值追求是追求美好爱情与自由恋爱。在招生宣传这里,“价值的实现”背后是获得将(女性)主体压抑成性欲客体的快餐式“福利”,是把“青春”提炼为商品化、身体化的感官刺激,把校园生活和社会关系交往抽象为一种庸俗化的消费与享受。这已远非一所学校一次宣传工作的“疏漏”,还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一种集中在青少年身上的时代症结。
社会、学校和家长激励青少年认真为高考奋斗时,通常会把高考前后形容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高考这面是委屈史、压抑史、和奋斗史,高考那边是个人自由得以完全实现的花花世界乌托邦。越过这道屏障的胜者,就可以大书特书自己的“成功”景象。如这次南大的宣传中着重体现的,能够和大众审美价值下拥有清纯外貌的学姐一起花前月下,能够让自己的寒窗苦读日夜打拼快速兑现为恋爱或性爱资本,才配称得上是一个成功大学生“自由的青春”。所谓“我在这里等你鲤鱼跃龙门”是翻版的“书中自有颜如玉”——熬过这两三天,便可以拥有挑选(性)资源的权力。这不就是宣传广告中隐含的本质逻辑吗?
这样一种宣传,不得不说,是浅露的而且足够讨巧的。不仅仅是南大,许多高校早已经将这样的宣传技巧运用自如。其内容,说白了无非是把世俗成功的推崇和展示,披上一层“青春”的自由与浪漫的外包装。这对于苦熬多年终于迎来“解放”的学生来说,这些宣传无疑代表着极具诱惑力的,可以自由自在享受的新生活。
可我们没有思考过的是,在这样一种高考文化的鼓励和牵引下,学生的“解放”到底意味着解放和释放了什么。可能是压抑了十几年终于可以成为“人上人”的优越性,可能是不加反思地去追寻一种“小确幸”和“现充”的生活的“信念”,还可能是对于强者权力逻辑的进一步认可和信任。事实的真相是,学生们看似是从备战高考的高强度管制和训练中“解放”,实则根本没有从社会逻辑中逃脱,甚至会被更无理的社会逻辑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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