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第14天,我在珞珈山“等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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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过后,学生仍在未知数中等待着确切答案。

记者 | cybercc 砖头 默存 春杪 不多

撰文 | kuno

编辑 | 边缘 cybercc


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刷新,外卖的配送进度仍然停留在“骑手正在取货”阶段。显示配送进程的页面中,骑着电瓶车的卡通外卖员已经在代表商家的小屋子里停留了近一个半小时。11月24日晚七点,住在湖滨7舍的2020级本科生龚可正在武汉大学凌波门附近等待抢购的物资送达。

这时,他正在按原计划参与一场死亡主题的线上讨论会,一边是交流氛围融洽的会议,另一边却是焦灼的“战前备货”。混在人群中,龚可急躁地滑动手机屏幕,来回切换会议界面和外卖界面,被会议主持人叫到参与讨论时,他无法正常发言,只能临时向其他人解释他这边的不便情况。

紧闭的铁门边,外卖柜已经满载。装着方便面、卫生纸、矿泉水等物资的塑料袋,被外卖员抛过铁门,再由门内围绕的学生伸手接住,以此完成交接。门内外人群拥挤,交接的过程不总是顺畅。有的袋子在跃过铁门时不幸破损,里面装着的零碎物品全部散落在地;有的外卖员爬上铁门,一只手紧握着铁门上的栏杆,另一只手将袋子从高处缓缓降下,才堪堪得以让物资送到学生的手中。

这样的物资传递“盛况”,源于当日下午流传出的全校静默管理通知。据称,武汉大学将于次日,即11月25日,升级校园管控措施,对信息学部、文理学部、工学部所在区域实施临时静默管理。


网格化管理

11月22日晚,住在湖滨13舍的2020级本科生刘皓在回宿舍的路上被室友告知自己所在的楼栋马上要封控了,于是他顺路前往超市,简单买了两瓶啤酒和三桶方便面。他猜测这次封寝和11月8日那次一样,只是校内存在核酸检测混管异常,待复检结果出来后便可以解封。因为仅在几天前,刘皓还走审批流程出了一次校,维修了电脑,顺便去酒吧喝了酒。当时他以为学校马上就要解封了,只需要提前备案就可以轻松踏出校门。

然而,形势比刘皓预想的严峻更多。11月23日,武汉大学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了《关于做好当前校园疫情防控工作的紧急通知》,其中指出,11月22日校工学部老体育馆核酸检测点采样样本中有1支20人混管结果可疑,经复核其中1名学生检测结果为阳性。因此,校方对疫情防控工作进行了调整:要求各校门“不进不出”,全校课程转至线上,公共交通停运,图书馆、教学楼等公共场所关闭。


相关通知截图 图源武汉大学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

就这样,刘皓开始了漫长的宿舍封闭生活,他预计这样的封闭会持续近一周。好在他平日也习惯在宿舍学习,只是本来和老师约在周三下午的office hour只能往后延,论文进度也因此被耽搁。

第二日,校方并没有进一步通报新增感染者,其他未被封控的宿舍楼栋基本一切如常。然而,11月23日晚11点左右,住在桂园片区的2022级本科生鸭鸭接到辅导员消息,希望她能够担任一下所在楼层的层长。当时鸭鸭所在楼栋并非封控状态,并没有设置层长的必要性,鸭鸭猜测,这是在为封控做准备。

果然,11月24日下午陆续有关于全校静默的消息传出。下午四点不到,在结束一局游戏后,龚可在朋友群聊中看到了相关消息,被转发的聊天记录中出现了“网格化管理”、“全部送餐”等字样。龚可一开始还无法理解“网格化管理”这个新名词的意思,只觉得相比以往的情况,这次封控要更不可预期,他需要做好囤积物资的准备。

龚可只好出发前往湖滨自强超市。关于封控的消息传得极快,因此自强超市采购人数多得需要排队进入。借排队的时间,龚可又通过外卖软件进行了一轮采购作为补充。自强超市内采购与补货同时进行,结账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货架之间的过道里,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也抱着货物在过道中穿行,场面稍显混乱。虽然顾客较多,但超市的补货速度也基本能跟上节奏,除了方便面和饼干的货架偶有空缺,其他区域基本能够满足采购需求。

然而,通过外卖平台进行的采购却不甚顺利。住在枫园片区的2021级本科生荔园在得知网格化管理的消息后便通过外卖软件下单了四桶方便面和一瓶酒精喷雾,一个小时过去,她发现订单依旧停留在取货状态,而店铺已经显示打烊。

荔园只能打电话询问外卖员,电话接通后背景音嘈杂,可以听见便利店工作人员叫到平台订单第48号。然而当外卖员询问荔园的36号是否可以送出时,店员却并没有回答。外卖员告诉荔园,这家便利店现下接收的基本全是来自武汉大学的订单,已经忙不过来了。半个小时之后,荔园的订单被便利店退回。而龚可则等了近两个小时,才拿到自己的物资外卖。

荔园被退单的外卖 图源受访者

从22日到25日,从人来人往到“人迹罕至”,刘皓寝室阳台之外的光景变了一番。除了偶有车载着穿防护服的人离开,校园真实地静默了下来。


生意,生活

早在11月21日晚,工学部片区某餐饮店铺的老板于旭刚结束晚餐的营业,正准备清洁店面下班时,校方派遣人员到店向他下达了静默通知。他们告诉于旭,根据学校疫情防控管理条例,校内商铺需停业五天。

面对停业通知,于旭感到不安,他心里并不确定,五天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营业。停业对他和员工来说相当于失业。好在店里一般是在当日订购食材,现做餐品,所以不存在食材囤积浪费的问题。相较之下,疫情的不确定性带来的租金亏损和员工流失等潜在问题更让他担忧。

为了最大程度地留住员工,他如实告知了员工校内商铺歇业的整体情况,并在和员工吃饭的时候,积极对他们的情绪进行了安抚。而在租金方面,目前于旭还没了解到相关的补助方案。但他相信,如果是长时间的静默,无论是校方还是房东,都应当会给予商家一定程度的减租亦或是其他形式的补助。

校园疫情防控措施对于主要面向校内的商户来说,是一项巨大的不可控因素。位处东湖村的胖哥饺子馆本是主打堂食的店铺,顾客也多为武大学生。但老板胖哥透露,由于东湖村小门在上半年经过了近五个月的封闭后,又在九月末再度封闭,学生到店需要绕远路,堂食生意的收入可能只有从前的两成。因此,今年十月,胖哥饺子馆转战校内外卖配送,学生可以通过微信群接龙下单。

校外的店铺想要开拓校内配送的业务,还需和校内的骑手对接,而将校外的餐食送进校内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胖哥一般是通过东湖村封闭的小门与墙体之间的缺口,将打包好的餐品递给校内骑手,再由校内骑手送往各宿舍。那缺口大概有一个饭盒的宽度,是东湖村商家与校内连接的唯一“窗口”,他们可以借此顺利完成传餐。在用餐高峰期,东湖村餐饮店的商家们甚至需要在缺口处排队传餐。

后来,校方补砌了墙体,将原本的缺口封了起来。东湖村的商家们只能另寻出路,胖哥曾在团购群里讲现在送餐就像“打游击”,送餐速度也常常因此被拖慢。

据于旭透露,自11月22日起校内基本全部商铺都被要求歇业,只有自强超市和田园集贸市场中的店铺可以照常营业。于旭不清楚这样安排的依据,只能尽力配合学校的疫情防控工作,等候恢复营业的通知。

11月25日起,校园进入静默阶段,全校5万余名学生的一日三餐主要由校内各大食堂免费保供。然而,由于配餐的时间不可控,口味亦很难符合全部学生的要求,外卖商家仍有市场缺口。各社交平台中流传着不少校内收费“跑腿”的联系方式,学生可以点外卖送到外卖柜后,再由校内“跑腿”配送至各封控楼栋下。也有部分校内餐饮店铺和团购群仍坚持通过各种渠道进行宿舍楼栋的外卖配送。

封控期间学校提供的餐食 kuno/摄

据透露,部分仍营业的校内店铺之中,不乏家庭住址在校外的商家。受校门不进不出的政策影响,现下他们都仅能在店内打地铺就寝。等到校门通行政策放宽,他们才能恢复原本的生活。

对于学生来说,他们足不出户就可以解决餐食和核酸,但活动区域也只得局限在宿舍这一狭小的空间。只有在情况好一点的楼栋,学生可以走出宿舍房间,在楼栋中稍作活动或是上天台走走。

然而,校方并未完全公开校内阳性感染者及涉疫地点的信息,各楼栋核酸检测情况亦不明朗。就封控原因,学生只能得到笼统的解释。此外,异常码赋码及密接者判定的标准也不甚清楚。于是,大部分学生在尚看不见尽头的封控中不断产生猜测和怀疑。信息透明成了他们最大的诉求。


要求信息透明

11月23日,2021级本科生何寻了解到,和他同在周二上午3-5节西方哲学史课堂的同学收到了隔离通知,原因是该课堂中出现了一位阳性感染者。起初,何寻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因为那天他并没有到课,健康码也仍然是绿色的。然而,十几分钟后,他分别接到了校方及社区的流调电话。他因为在西方哲学史的课堂名单中,被判为密接者,需要转运隔离。

何寻对这个判定存疑,但还是谨慎地按规定被转运到了枫园留学生宿舍隔离点2号楼进行隔离。辅导员在了解到何寻的情况后表示,他应该过一天就能解除隔离,但同时他需要签署一份正式的承诺书,来保证自己没有到课,并为此承担责任。何寻签下了承诺书,但心里对此感到不舒服——校方明明可以通过查监控等其他形式来确定他没有到课,却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消解自身责任。

11月24日下午,何寻凭借承诺书向隔离点申请解除隔离,却被告知需要等待当日核酸结果。然而,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一点,他的健康码页面都未显示出当日结果。由于他所在的宿舍十一点半就要熄灯,并且第二天也要进入封控状态,不能随意进出,他决定在隔离点再住一天。

11月25日,何寻向宿舍楼栋管理员提出返回宿舍的申请,却被要求提供解除隔离的证明。但在询问隔离点工作人员后,何寻得知只有健康码异常的人员返舍需要提供解除隔离的证明,持有绿码的何寻只需自行返回即可。两边不一的要求让何寻感到疑惑,他不想因此让自己落得到了宿舍门口却无法进入的尴尬境地,于是央求隔离点的医生为自己返回宿舍的合理性进行了证明。

然而,在何寻准备返回宿舍时,他得知一位近日与自己有接触的学妹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密接者。最终,这段略显荒诞的隔离持续了8天,何寻在12月1日才顺利返回宿舍。

除了密接者判定标准的不明确,异常码赋码标准也让许多学生不解。11月24日晚,在囤完货回到宿舍后,龚可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询问了他的所在学部和宿舍。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健康码变成了黄色,他并不清楚原因,只能根据其他人的情况猜测——也许是因为他最近去过湖滨食堂,并扫了场所码。

从11月24日起,校内陆续有大批学生的健康码转为黄色或是红色。校方表示,由于校内隔离点不足,异常码学生暂时无需转运隔离,待在宿舍即视为居家隔离,只需要关注每日核酸检测结果,申请转码即可。

然而,不同宿舍楼栋之间对异常码学生的管理要求也颇有不同。有的楼栋要求健康码异常的学生不得离开自己的宿舍房间,他们打热水、使用公共洗衣机等生活日常受到了限制;但有的楼栋并未对此做出要求,全部学生均可在楼栋范围内自由活动。

可在全校范围的静默进行了三四天后,仍有学生的健康码在封控中转为异常码,甚至有学生因此错过重要的考试。部分学生对此感到不满,认为这样的赋码不但起不到疫情防控作用,还会扰乱正常的生活秩序。

面对漫长的封控和不清晰的现状,信部17舍、枫园14舍等楼栋的学生通过起草共同声明的形式,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他们希望学校能够公开校园内的阳性感染者情况及必要信息,告知学生被赋红黄码、被转运隔离的原因和依据,并对符合规定的宿舍进行解封。

对此,武汉大学做出了相关回应。对于阳性感染者情况,校方表示自己并非信息公开的主体方,只有学校所处的行政区相关部门能对此进行通报。校方只能指出在22日的阳性感染者之后,校园多点陆续出现关联病例。武汉市疫情防控指挥部近日通报的病例里,确有约7例现居地是武昌区八一路299号(即武汉大学文理学部、工学部)和洪山区珞喻路125号(即武汉大学信息学部)的感染者。然而,这样有限的信息并不能完全打消学生的疑虑,学生群体中还流传着一份共享文档,用于收集和共享校内感染者和涉疫地点的相关信息。

11月29日,在全校静默4天后,校方对校园疫情防控工作进行了放宽的调整——校园按红区、黄区、绿区实行分区管理,出现阳性感染者的红区楼栋实行“足不出户”管理,出现密接者的黄区楼栋实行“足不出楼”管理,而无阳性感染者和密接者的绿区楼栋可以进行解封。

相关通知截图 图源武汉大学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

从29日起,校园内逐渐恢复了活力。虽然校门依然严格管控出入,校内店铺也未全部恢复营业。但是,本来被黄色水马隔开的文理学部与信部已经恢复了通行,学生再次走出宿舍楼,公共场所陆续开放,部分食堂也重新开始了正常营业。而在12月4日,校方通过各院系传达了次日起恢复线下教学的通知。

相关通知截图 图源武汉大学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

在整体向好情况下,校园疫情防控工作在不确定因素中迈出了下一步。绿区的学生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却也时刻与变回红、黄区的未知风险共存着。临近寒假,正常生活秩序何时恢复、期末考试能否顺利进行、返乡渠道是否畅通仍是未知数,学生也只能继续等待确切的答案。

经过了这次隔离和封控,何寻想,他此后的行动应该会更谨慎。但是,他仍试图在常态化的管控与无拘束的生活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他不希望自己因为害怕疫情防控,而不再敢享受自由。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龚可、刘皓、荔园、鸭鸭、于旭、胖哥、何寻均为化名。狗儿对本文亦有贡献。)

(封面图为11月24日全校静默前的凌波门,边缘摄。)

排版 | 过水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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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岛wasteland”失语荒原上的新闻实验“,独立校媒,创办于2015年。又一个发不了稿的惨兮兮的校园媒体,微信平台账号卒于2022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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