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N.PoH 04| 那么,到底什么在决定着我们的社会、以及其中的每一个人?
上一篇的笔记里 ,我很着重地提了“想象力“这个东西,然后说在实在的经验之外,我们所构建的一切东西其实都是想象力的产物。不过我必须要说我在上一篇里说的有点超前了,因为至少在目前,阐述两种历史决定论者的观点时,这两派其实都认为他们构建出来的东西不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这里当然会有一个可行的中间路线,就是在说想象的东西确实有可能通过某种方法而变成实际存在的东西,而不是像历史决定论者一样认为想象出来了就一定存在。当然这又是一个大问题了,这里暂且放下,我们来看看波普尔接下来是怎么介绍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基本想法的。
一、你能算出工人的工资低于多少时,他们就会罢工起义吗?
本节内容对应书本的Ⅰ.9数量方法。
其实到这里波普尔又开始讲为什么这一派决定论者不接受数学方法在社会科学中的应用了,不过到这里更加细化到一个更细节的问题上了:绝大多数影响社会进程的要素都无法数字化。
我们都学过物理学,物理学的研究方法就是要先把实际的物理现象数字化,比如一个运动的物体,它的位移对时间的变化率是速度,速度对时间的变化率是加速度,这些性质都可以用数字表示;而速度可以与动能挂钩,加速度可以与动能变化量挂钩,所以只要有了确定的数字作为条件,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算出来;在这之后,有了这些性质作为原因,还可以通过计算做出预测——我们做的物理题不都是要么叫你做预测、要么叫你从结果推测原因嘛。物理学的研究是对数字的研究、是定量的研究、是一种“对等”的研究,大体上它都可以表示成:A+某某因素=B。
但是在社会科学上,如果像物理学的方法一样的解释原因或者是预测结果,要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许多社会因素根本不能被数字化。比如一句我们都背过的经典结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就可以算成是反自然主义者会得出的经典结论。但是你看这句话里面的两个具有因果关系的词:“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里那一个词的内涵是你可以转化成一串可以拿来计算的数字的?对反自然主义者来说,历史研究是一种定性的研究。他们所研究的对象:团体及其背后的历史结构,以及团体组成的更大的共同体的体制、制度,这些东西都完全没办法数字化,更别说代入一个具有确定性的公式了(在这里如果连接上我在上一篇讲的东西,对这些性质的认识完全是想象力的领域)。所以他们的历史研究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确定性的预测,只有大概的估计。
所以对这一派研究者来说,那个最安全的最低工资底线,大概是永远也不会算出来的。
二、到底什么东西在决定着我们今天的社会?
本节内容对应书本的Ⅰ.10 本质主义与唯名主义。
这一节的标题充斥着两个看起来太有哲学味道的“主义”,波普尔又写了好几段介绍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这两位的观点,对于完全没接触过这类知识的读者来说绝对是劝退章节。而虽然我完全能吃的下去这几段论述,但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再按着波普尔的思路再讲一遍,因为我会觉得这么讲虽然确保了其理论的准确性,但并不会让你有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用了三个英文单词来解释本质主义和唯名主义。
首先,这两个主义都是人问出问题的两种模式。一个本质主义的问题,在问的是有关“what“和”why“的;而唯名主义的问题,问的是”how“。我马上就举例子,下面的这些都是本质主义的问题:”力是什么?“、”物质是什么?"、“国家是什么?”、“公民是什么?”、“我是什么?”;而唯名主义的问题都是这样问的:“力怎么让物体运动?”、“这张桌子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国家如何才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公民如何确保国家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达到一个目标?”
所以从这些问题中可以发现,本质主义的问题都是从现实存在的东西、现象开始,向上追问,越来越解决抽象的,纯粹的东西,这就是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而唯名主义的问题只停留在现象本身以及现象之间的互相关系。
我们很快地了解完了本质主义和唯名主义的含义,但这个了解是在方法论层面上的了解,也就是说,这两种主义背后蕴藏着研究者们在研究时会做出取舍的两种研究方法。
我们稍加思索就会发现,唯名主义的方法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是大获全胜的。物理学的知识不就基本都是关于“how“、关于各种物体之间如何互相作用的知识吗?我们很少在学物理的时候去问”原子是什么?“、”电子为什么带负电?“,而就算我们真的要面对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在用我们对”how“问题的回答来搪塞过去。
而在社会科学领域,对于我们正在讨论的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来说,他们是赞成本质主义的。正如我们在之前看到的,他们的研究对象是集团(以及在这之上的经济、社会、国家),需要研究的是团体的历史和结构,他们所提出来的问题当然是类似于”这个集团有着什么样的结构?“、”这个集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构?“的问题,而这当然是对这个团体的本质的研究,当然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到这里为止,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主张看起来都挺正常的。研究本质,问问”为什么“,这不是每个人在儿童时期都会干的事情吗?就按着这个研究历史不就可以了吗?
但是,当他们利用这套方法研究,以至于最后推进到了决定论的地步,那么一定就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因为当人承认了决定论,就等于主动放弃了自由,于是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了解他是怎么被决定的,他就可以不去干任何事情了。就好像一种荒唐的说法”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这个宇宙的一切事情就已经被决定了“,听了这个(他们的修辞往往比我这一句优美得多),面对广阔的宇宙和你自己的渺小,你就会马上觉得自己无力改变任何东西,于是就陷入虚无——当然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忍受不了完完全全什么都不做,一旦你开始这么想,你的存在主义问题就会马上缠住你。
那么,从接下来的描述中,我们或许应该去看看是什么让他们接受了本质主义的方法,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决定论的。
这一派历史决定论者强调变化的重要性,这是很可以接受的,毕竟我们总能感觉到历史是在变化的,但是如果你需要真正去理解到底这变化究竟是什么样的,从而能让你对现状有所把握的话,你就必须要去找出那个在变化的东西,这之后,再上一层,你又可以总结出那个不变的本质的东西。比如说我问你唐朝的统治结构和宋朝的统治结构有什么不同,你如果非要找不同之处的话,大概可以找出一大堆名称各不相同的部门、职位,但如果我再问你:它们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会说没有,毕竟都是大一统封建帝国嘛(当然这是在我们的历史教育里面的概念),这就是在说,尽管我们能发现各种各样的改变,但我们总能发现有一些本质性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但是,再次注意,这个本质依然是人在他们也许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历史中通过想象力总结出来的,所以它一定符合二律背反。也就是说,一定会有一种理论向你证明这两个朝代有着本质上的变化,有兴趣去了解这些说法的可以自己去查。但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如何,我们在讨论这些东西的时候似乎都离不开“本质”这个东西,在面对历史中各种各样繁多复杂的变化的时候,为了整理出一条线索,我们总要通过想象力“发明”出一个“本质”出来,并把这些变化整理成附庸着这个或许会变、或许不变的本质上去——这就是为什么必须接受本质主义的方法的原因:总结一个本质出来,会让对历史的梳理和解释变得很方便。
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论述的基础方法就是方法论本质主义。再深入地、比较有系统地阐释一下他们的观点,就是在说:历史事实,是对变化的事物的描述;本质,是在变化中保持不变的那个东西。他们习惯于从变化的现象中“发明”本质。在本质的统御下,一个事物发生的任何变化都可以被解释为是在这个不变本质之下具有的可能性;而本质就可以被解释为这个事物的可能性的来源或总和。(想想在我国的伟大体制之下的任何好事都可以被解释成是这个体制所带来的,当然,二律背反。)于是对于这个本质的研究、对它的性质的”发明“,我们往往是通过这些变化来总结出的。(还是伟大体制的例子,要是直接给你从纯分析、纯逻辑的角度给你讲为什么这个体制伟大,那你一定会像你在上微积分课的时候,听不进去;但要是给你讲这个伟大体制促成了多么巨大的改变、这些改变有多好,那你就非常地可以接受了。)
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要研究的是社会集团,还有在这之上的更大的东西,那当然要去研究他们的本质是什么,而要研究本质,就要去研究他们各自的变化——也就是历史。这是到现在为止的一个小总结。而就算我们假定史料都具有真实性,这些资料每一个人来说都可以掌握,那么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对本质的定义之战。我们说过,对本质的定义是想象力的领域,所以这其实是一场想象力之间的争夺。这是一场对于每个人都十分重要的战斗,因为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讲的,当你的想象力只被一种想象力的构建给禁锢住了,你就会以为这个想象出来的东西是一定实际存在的,然后你就完全丧失了在这套构建之外对任何东西产生理解的能力,对那些一定会发生的例外,你根本没有理解的可能性;于是你只能固守着禁锢你的那一套东西,在里面不停地打转,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话。比如可以去看看对最近美国发生的事情,对发生在那里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原谅、互相致歉、以及他们怎么通过这些达成一种完全自律的团结,有多少人完全不能理解,只能不断地重复风凉话,或者假装没看见,或者恶毒地分析里面的各种利益纠葛,聪明地指出他们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火、为了赚流量、为了骗保险······没错,对这些完全没有任何想象力的聪明人,你死我活、利益最大化是他们唯一知道的东西。
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就在隐秘地犯着这个错误:就错在他们往往把这个想象出来的本质当成了是实际存在的东西,然后又往往为了方便,把历史事实围绕着这个本质来解释。所以让我们回到我在这一小节的标题”到底什么东西在决定着我们今天的社会“,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回答是”就是这些我们‘发现’(实际上是发明出来的)的,实际存在的本质“。而这个问题的描述本身就已经呈现出了决定论的色彩:“决定”这个词——凭什么我们一定要认为历史、社会这些东西要有个什么东西来决定它?在人的领域,真的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其他的什么东西决定吗?(更实际一点的问题是:你觉得你会被你体内的基因决定吗?)如果真的证成这样的决定,那我们又该干什么?而更现实的情况是,这种决定论的说法如果迎合上权力的需求,那它作为”决定论“的坏处就会立刻显现:在权力之下,它就会开始禁锢人的想象力,从而禁锢人的自由,成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选择的一种想象力的构建——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决定论:因为它不让人自由,而这自由是每个人必定拥有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抛弃,除非你不是人。这是康德在300多年前就已经在着手于解决的事情,而我们今日还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决定论中,什么基因、经济、历史、阶层、原生家庭、童年······我们大多数人至今还心甘情愿地接受着这些东西的决定。
接受自由吧,作为一个人,这是你逃不了的。
同志们!朋友们!我们终于读完了这本书的第一章,也就是介绍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这一章。我们大概地知道了他们是怎么反对用物理学的方法、用数字的手段对社会进行预测,但又重视于寻找出那个本质,把这个本质作为一个实际存在的东西,最后非常遗憾地得出了社会由本质决定的这个观点。
尽管波普尔对他们的批判还要等到两章之后,但是我似乎以及在这里把他们的问题都说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波普尔对他们的批判是不是在走和我一样的模式。
下一章我们要读到的是对泛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的介绍,也就是用科学方法研究历史的那一派。先有对反自然主义的论述在前,我其实还挺期待这一派历史学家们要怎么说服我呢。
这个笔记会随着我的阅读进度而不断地更新,而我会尽力把它写得易懂,又能让你产生自己的问题。感谢你的阅读,也欢迎与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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