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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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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载着累累白骨,碰撞时发出哗哗的响声,生命的河床,这间楼顶公寓,似乎也在跟着一起摇晃。

水波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继而轻柔地、缓缓地落下,仿佛只是掀动一片睡莲。

我闻到奇异的芳香,湿润的水调,混合骨头堆里迷惑的脂粉气息。我用力眨眨眼,世界跟着我呼吸。一明一灭。

我感觉脸上有泪水,然后才觉得眼眶一直是热的。

天很热,停滞的空气,密不透风。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我看着面前红色的海洋,事情完成了,但我还不能停下。


他们经过一条走廊到达目的地。Walace的门是蓝色的,和其他的住户一样,上面却有些凹凸不平。尽管之后又重新上了一次漆,但仍掩盖不住它的衰破,就像人脸一样。


她对着厕所的镜子擦口红。

镜子很脏,不止镜子,哪里都很脏。大学城边的厕所,进去一趟都担心带病菌出来,但她似乎不在意,涂完还用纸巾小心揩拭。

我本来就不想来,现在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

她涂好了口红,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

她把自己装点得很好,从上到下全副武装,左手受了伤,却把石膏挂出了新款腋下包的感觉。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把将她扯出了厕所。

晚上十点多钟,教学楼的灯都灭了,只有几盏路灯,上演蚊虫的独幕剧。地上掉了很多樟树的果子,空气潮湿而充满植物紫色的气息,辛香刺鼻。我看着她,却不停被周围的事物分心。

“找我干嘛?”她久久不说话,我终于失去耐心。

她摇摇头,做了一个手势。

我怔了一下。

“你不能说话?”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过幸好她也没打算深入这个话题。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沓稿纸递给我。

稿纸A4大小,我接过来用手掂量了一下,大概有二三十页。

她没有说这是什么,上面也没有写。密密麻麻的文字叠在一起,咒语一样让人头晕眼花。


Walace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腿上是老年斑和碰伤造成的淤青。他手上的皮肉松垮垮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条长长的侧脸对着她,依旧看不见眼睛。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她了,这种安排来自哪里。但我宁愿有人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让我以如此戏剧性方式发现。

这里的有人特指我的咨询师。

她坐在对面推了推眼镜,说:“我知道你可能会不满。”

我当然非常不满意。我在这里咨询了两年,这个梦我跟她讲过无数遍。但她就是不告诉我,直到梦的作者找到我面前。

我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摔点什么才好。

她连忙安抚我,说她不得不这么做,咨询的原则如此。她不能帮我解决问题,只能等我自己发现。

我懒得听她这老一套。

“那现在呢?”

“人找到了,你是对的,现在怎么办?”

她当然没有回答我,脸上又浮出了那种鼓励的微笑,咨询的原则。

我怀疑这才是她的放松状态,咨询师专用半永久微笑。

我回到家重新拿那份手稿出来端详。

就像我说的,这个故事我已经梦见过无数遍。手里的稿件像迟来的剧本,而我已经提前知道结局是怎么回事,每个字都会诚实地带领我前往下一个不可转圜的情节。

本来做奇怪的梦已经够困扰的了,现在还来这,咨询师也帮不上半点忙。

我走到洗手池,拿出打火机。火苗很快蹿起来。

我倒要看看,剧本都烧掉了还拿什么来演。


“你是不是有备份?”

她从手机中抬起头,没有什么表情的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不然呢,我给你的是打印件啊。

“那你可以删了吗?”

她在手机上打字给我,“为什么?”

我立马发现这样行不通。让她因为我的一个梦就删掉吗?

不瞒你说,我做了一个梦,做很久了,梦的内容就是你的小说。我觉得你的小说很可能是什么死亡笔记之类的东西。我烧掉了你的稿件,但是没什么用,所以你可以删掉所有备份吗?

听听,这像正常人说的话吗。

我决定换个方式,慢慢来。

“你的手好啦?”

我注意到她拆了绷带,这次肩膀上是真的挂了一个白色的包。

她点点头。

“刚拆的石膏,医生说还要注意,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了。”

她打字很快,习惯后我们几乎可以即时对话。

“你为什么要把稿件给我?”我小心地问。

“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觉得故事很有...真实感,主角也很立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

“写着写着就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很多话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很有想象力...”

我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就又递到我面前。

“其实上次给你的没写完,我又写了新的。”

我瞪大了眼睛,感觉喉咙卡了一口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大概也被我吓到了,过了好一会才再伸到我面前。

“你想看看吗?”


Walace的公寓很乱,白色的西餐桌上晾着刚洗的彩色长袜,水池里油污的碗碟堆成了山,公寓里随处可见各种大小纸箱,餐桌后面摞着两个封住的,厨房下还有一个敞开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她这样算是预言吗?”我问咨询师。

“不管我这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它确实是我晚上体验到的对吧?如果她可以像写连续剧一样往下写,那不就是可以预言我看到的东西,也就是我的未来?”我说。

咨询师照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一堆惯例的咨询原则后,这次倒是说了一句启发我的话。

“一个人想得到什么,就应该先给出什么......宇宙的原则......”

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在心里换算成我现在的情况,大概就是我现在应该去帮助别人,这样帮助才会来到我身边。宇宙的准则。

我合上扉页,把稿件推到桌子中间。

“你可以仔细跟我说一说这个故事吗?”

她点点头,把手机递给我。

“可以啊,你看了我最新的结尾了吗?”

“还没有。”

“但是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你可以跟我详细讲讲吗?”

她看上去有点失望,但还是点点头,拿起手机开始打字。

我轻轻捉住她的手臂。

“不好意思我没说清楚,我不是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我相信你怎么想到这个故事一定很精彩,但我更愿意听你聊聊你自己,可以吗?”

现在换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她不自觉地感到了一丝紧张,而这是毫无理由的。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细微的焦虑像镜子上的一根细发,怎么都捻不出来。她认为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适应的缘故,是她还不会和他相处。

Walace说着话走到她前面,他似乎突然变得特别忙碌,手忙脚乱的介绍卧室里为数不多的物件。在密集的介绍中他非常随意地告诉她沙发不舒服,你可以坐在床上。她摇了摇头,于是Walace的话变得更密集,子弹扫射的间隙中他说在美国他们都是这样的,朋友家里你可以放开一点。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有点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角色,是朋友、老师、还是老板。


事情没有解决,反而更糟了。

梦境不再重复,它开始生长。在扩张中我得以看到之前看不到的地方。公寓的阳台,楼梯,外面的天气,楼下的行人,躲在暗中的角色,以及故事被改写的结局。

我再一次来到这间公寓。只不过这次是和她一起。

我跟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蓝色门的尽头。

公寓里有老人特有酸腐,混合着止汗剂的刺鼻味道。

外面是阴天,没什么天光进来,房间沉浸在昏暗中,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阳台上风的呜鸣。

我想去拉她的手,她一个转身错了过去。

公寓其实是很好的公寓,但因为缺少照理,显得乱糟糟的。

客厅正对面的墙掉了一大块皮,这让她感觉来到了一个纸糊的世界,现实变得尤为不结实。

Walace向她介绍他的阳台,可以开派对烧烤、世界杯的时候大家都会过来一起喝啤酒。可现实是阳台上一无所有。排水道那里长着一株草,这是公寓里唯一的生命。

她记得迈过排水道时她还用脚尖碰了碰那株草,像悄悄的击掌,小声的挽留。

我无数次梦到过这里,我也阅读过这里,我知道随着回车键转行,故事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我感到双眼发热。我想马上离开这里,但是狭长的阳台把我围住。

我想上去拉开她,就像在后来的厕所里那样,带她离开,开启一扇门,把一切都锁在身后。我用力向她奔去,却只发现自己慢动作一样浮在空中。故事的暗格敞开,我陷于暗物质的引力,每一步都牵扯到时间的经纬,幽深的走廊不见尽头,脸颊的光暗明灭。

我几乎向她扑去,却撞上了一堵墙一样的东西,连带着她一起摔了个趔趄。

这是一场多人合谋的背叛。

Walace觉得在开始前给她几百块钱的工资能够让她放松警惕,学校认为让她留住那几百块钱有助于安抚她的情绪。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要说多了什么,那一定是她口袋里多了那几张人民币,以及,包含我在内的,认为她多了一个故事。


我拿着钱,不知道要去哪里,还能够发生什么。时间回到了这间厕所成型的那天,世界就是四根柱子,不分里外和上下,没有内容。我按下水箱的按钮,看着水量慢慢变小,最后滴进黑黢黢的下水道,发出空旷空洞的回声。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就一直呆在这这里。我开始想到一些希软的事物,像水里的颜料一样捉摸不定。我的脑袋仿佛变成了一个电报器,向着茫茫宇宙不知道哪里发送着电波。我没有祈求,我只是感应,我感应有人能听到我,并且告诉我这些没有记载的呼喊到底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觉得我快要漂走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她抱着手臂,很不满意地看着我。


出发前我再一次来了咨询师这里。

虽然她总是什么都不说,但这个时候似乎有必要来这一次。如果事情发展不顺利,这就当是告别。

“看得出来,你已经有了决定。”她说。

我确实有了决定,但却没有办法跟她说。

不过话说回来,以她对我的了解,我觉得其实她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她只是没有办法说破,咨询的原则。

“我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我说。

“我知道。”

“谢谢你,其实跟你说话还是挺有用的,你帮了我很多。”

“不客气,很高兴能帮到你。”

“不是套话,真心的。”她补充说。

“我知道。”

我问了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没有回避,像是知道要告别,把一直为我准备的蛋糕端了上来。

“我非常为你高兴,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为你高兴。”

“相信你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并不是咨询师,我只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这么一个人。”

“我也没有给你任何建议,我只是坐在对面,爱你,每周一次。”

“我知道你已经不再害怕,你的噩梦也不再困扰你,现在你更不需要担心我的离开,因为我所为你做的一切你都可以自己做,并且只会更好。”

“就像你知道的,时间并非按线性进行,所以我们还会见面,还会有无数次的会面静静期待着我们的到来,过去,或者未来。也许我们会变成别的样子,所以再见面时才会有deja vu ”

“这个过程会一次次地重复吗,也许。也许我们会再一次经历曾经历过的所有,再一次重复这些混乱、模糊的时刻,仿佛记忆又活了一遍。但是就像你知道的,时间不是线性的,所以故事也不是。无论抽中哪个瞬间,你都知道,我就坐在对面,听你说话,爱你。”

说完她便走出房间,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面前红色的海洋,Walace躺在里面。

血液祛除了他身上酸腐的味道,让他变得崭新和干净。

事情完成了,还剩最后一项。

我拿出她的稿件,一个是我控制不了的梦,一个是我还没读的新结局。不重要,都结束了。

我把它们点燃,丢进血液的河流里。铅字逐个弯曲变形,被火光吞噬后吐出来,变成一片片黑色的灰屑。

灰烬随着火焰向上飞舞,落在他的骨头和血肉上,就像坟墓上最后撒了一把沙。


醒来的时候她左半边脸被太阳烤得发烫。舷窗外阳光盛放,飞机在耀眼而蓬松的云朵堆里飞行。

旁边的人轻轻捅了下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往下看。座椅兜里有一小瓶矿泉水。正好她渴了。她拿起那瓶水,小口啜饮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她大概睡了半个小时,飞机刚飞稳就睡过去了。她看着窗外灿烂的云朵,觉得要是能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这次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我这几周睡眠和精神都很好,看得出来她心情也不错。

我们没有什么要聊,只是闲坐着喝咖啡,看书,看外面的人走来走去。

我要了一杯气泡水,她要了一杯拿铁。

我注意到她接过来时皱了皱眉。

“怎么了?”

“我跟他说了去冰,结果还是这么多冰。”

我喊来服务员,让他重新做一杯。回头却发现她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我。

“我只是不能发出声音,但是可以打字,不需要你帮我说话。”她把手机递给我看。

我连忙说对不起。

买单的时候她说她请客,我说好。

她拿出座位里的包。

我注意到她的包鼓囊囊的,让我很不安。

她拉开拉链——果然,一沓雪白的稿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我立马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不说都删了吗?”

她看上去也很吃惊。

“我不知道。”

“我真的都删了。”

“不可能,那这是怎么回事!”

一种久违的焦躁袭来,不应该一切都解决了吗,为什么总是还会有新的问题。

她小心地提出猜想。

“会不会是你那边出了问题?”

“不可能。”我一口否定。

“他早得癌症死了。”我说。

我感觉头晕乎乎的,一定有很重要的部分被我们忽略了。我开始从头推理。

“他只应该存在你那边。”

“我已经杀了他,烧掉了所有他存在的故事。”

“按理说,一切都应该解决了,再也不会发生了。”

可为什么故事还是再一次重复?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大问题。

究竟是哪里呢?

没人回应我。

她正在输入回复,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

咖啡店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呼吸着周围的安静,在脑中迅速排查了一遍整个故事,藏在暗中的角色,含义模糊的指代,穿行于字里行间的风,隐喻的背叛......

最终所有的线索汇聚到此刻,当下,眼前的这个人。

我看着她紧闭的嘴唇,感到一阵窒息的心碎。

就像我第一次发现故事会骗人,现在我又一次撞上了我建筑的堤坝,情绪的洪流倾泻而出。

答案一直就在眼前。

“小说不是你写的,对不对?”


我翻开小说随便按住一行字:“21楼,最顶层,电梯停下,她们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达目的地。所有住户的防盗门都是蓝色的,她们要去的地方也是。”

21楼,最顶层,电梯停下。

我穿过狭长的走廊,再一次来到这间公寓门前。

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没有血海,没有walace。也没有放着袜子的餐桌,敞开的纸箱。都消失了。

公寓格局也变了,多了新的家具和沙发。阳台被锁了起来,也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走廊尽头,白色的卧室门轻轻地浮现。

我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里。

我一步步向那扇门走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站,旁边站的老人们都下车了,车厢里只剩几个乘客。我把帽子扶正,重新拿出kindle来读。

车是短线,在前一个站就停了。我步行回家,路上买了一串葡萄和两盒蓝莓,都很便宜,我想着待会可以去咖啡馆买个卷一起当晚饭。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打开空调和电脑,一边吃东西一边继续接着昨天的写。

说是写,但其实只是对着屏幕发呆。

写作越来越困难。编辑不止一次地对我表达过不满,他说我的生活变了,意思是我现在缺少挣扎。我无言以对。

还是得写,我给自己鼓气。我只需要一个开始,随便往稿纸上打点什么,就当是跟自己说话。

我把手放在键盘上,任大脑放空,劈里啪啦敲击声中,字符开始显现:

我打开门,让她进来。


我打开门,让她进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在比喻中,而是真的面对面,站立在彼此面前。

她变了很多。

我想寒暄但似乎无处开始,想拥抱,又害怕唐突。

最后我只说了句最没用的话:

“你的手臂好啦。”

说完我便觉得有点心虚。我只敢问她手臂好了,却不敢问她是怎么好的。

她没怎么注意我的窘迫。

“早就好了。”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也不需要再用手机打字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我的房间,看到桌上打开的文档时转过头问我:

“你正在写小说?”

我感到一阵局促,我点点头。

“是。”

“写到哪里了?”

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斟酌着说:

“第一稿快写完了。”

她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又要复活了?”

我感到一阵瘫痪,就像空位中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手指被缚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径自往下说。

“这么久以来,我都以为那是我的故事,我写的小说。”

“直到我结束了他,事情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

“是你。”

“你写的小说,并一次次让他复活。”

“对不起,我...”

“我不在乎你让他复活。”

“但是你篡改了我的故事,也篡改了我。”

她看着我,眼中满是哀痛。

“难道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角色?”

“当然不是!”

我努力忍住眼泪,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

“如果我不写的话,你会消失的。”

“我只是想要留住你。”

我开始流眼泪。

“如果我不写下来,没有人会记得你...就连我也会有一天忘记你。”

“...难道发生的就白发生了吗?”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捧住我的脸。

“你错了,过去和未来一样充满了可能。”

“你从没想过我会杀掉他,更没想过我会来见你,不是吗?”

我怔怔地望着她,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你想寻找意义,但是意义不在原地。”

“当你选择离开,我同时得以解脱,小说才能重新开始流淌。”

她拿走桌上的药瓶。

“不管你今晚给自己什么样的结局,我都会来找你,跨越不可能的时间,打破所有规律和物理框架,奋力跳出故事的束缚,出现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来见你。”

“如果一次不够,那么就更多次。我们会一次次再见面,在过去和未来。如果你忘了,那我就多说几次,无数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你的手心里,思想里,和你说话、看你的小说、陪你经历所有不得不经历的混乱和眼泪、永远包容你、爱你。”

“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的眼泪奔腾而下。

我不停地哭,心中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有一个灰尘扑扑的地方终于重见天日,我哭得越厉害,那里就会越明亮。

她轻轻把我的手从电脑键盘上移开。

我放开电脑,顺从地躺进椅子里。

我的眼皮无比沉重,像熬了很长的夜,终于可以放心地睡去。

这个世界有恰到好处的重力,一切都那么熨帖。

闭上眼睛前,我看见她坐在电脑前坐下,用第一人称代替我继续往下写。

新的结局。

我曾经害怕打开,以为会放出无法改写的命运,原来那只是我给自己的一封信。

我感应到她敲击键盘的力度,字符从她指尖长出来,慢慢充满整个房间,穿过门缝飘到阳台。锁链应声打破。排水沟的野草长成了参天巨树,字符环绕着树冠飞行,最后化作白鸟远去。

风声织成的毛毯将我包裹,我感觉我躺在世界的中心,悠悠地坠落。

我一定是在微笑。我感觉自己逐渐变得蓬松、庞大,仿佛与时间相融,一朵云陷入另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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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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