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那年失业24(连)
“迷茫,痛苦,想死”,安黎在搜索引擎里敲下这几个词的时候,已经失业一年多了。还好她找到了一个自由职业工作,能保证自己基本的日常开销,还好她丈夫有收入,她不用操心房租水电网费保险,还好他们夫妻恩爱,她没有来自压力,还好她家人尊重她的想法,不催她生孩子,给她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与很多生活在当下的女性相比,安黎绝对算得上幸运,她拥有安逸的生活环境,爱她的人,但她还是抑郁了。至少网上的测试结果是什么说的。搜索引擎显示的结果有自杀救助热线,专业机构的网站,劝阻自杀的文章,貌似整个世界都不想安黎死,都在努力劝她。排名靠后的搜索结果中,有些是论坛里有人调侃有自杀想法的人的评论,“是不是就说说而已啊?”,“就是想求关注吧?”,但这些恶毒的话没能伤害到安黎。虽然她时不时会冒出自杀的想法,可这些想法从没强烈到能促使她不顾一切的付诸行动。她总会在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被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比如她这个家,比如她手头还没交付的工作,总还是有些东西让她觉得留恋,她终究还是无法对自己“痛下杀手”,尽管自杀的念头--或者至少是觉得活着没意义的念头,从没断过。
没意义,不是因为经历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灾难后对生活万念俱灰;而是在生活中找不到乐趣,就连以前的习惯,现在做起来也让人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看一本书,读一篇论文,在笔记本上整理自己的思绪,去跑步换个心情--这些安黎曾经日日做的事,现在在她看来却是在浪费时间,将失业的时间线越拉越长。翻每一页纸,读每一段文字的时候,脑海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责问她,“你在干嘛?”。于是到头来一两个小时过去了,究竟读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想努力培养新的习惯,找点新的乐趣,但不管做什么,脑子里的那个声音都在叫喊,“你在干嘛?你想失业一辈子吗?”。直到安黎打开求职网页,不断刷页面时,那个声音才会慢慢平息。但页面上的信息又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嘲讽”她有多“没用”,每一个招聘启事都像是为了“讽刺”她这个无用的哲学博士才写的,挑逗着她本就已经快要被自我怀疑折磨断了的神经。她边浏览招聘启事边流泪。现实依然无解,但在网页上待的时间越长,镇静的效果也就越明显。毕竟,能被无限下拉的页面能持续不断的制造“下一个就是适合你的岗位”这样的幻觉,而等待下一个憧憬能给人带来短暂的希望。虽然下一个永远都不会来,但下一个的假象让安黎心中的另一个自我上瘾。那个理想的自我接受不了失败。
她在两家心理机构的在线测试结果都是中度抑郁,测试结果强烈建议安黎尽快去专业机构进行更详尽的诊断,因为“训练有素的心理咨询师能为您提供合适的帮助与支持”。但她没去。她不是不想去,她就是怕。怕这是真的,也怕家人知道后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她身上,这会更让她觉得窒息。因为到那时,她除了继续努力找工作,还得努力用行动或言语向家人证明她正在努力与抑郁作斗争。这种双重压力,怕只会更让她承受不起。所以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就算真的抑郁,当下最好的办法还是照旧生活。一切照旧,至少能把压力维持在自己熟悉的水平。
虽然已经在瑞士生活了一年多,但这个地方对安黎来说依然无比陌生。因为丈夫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毕业后两人搬到瑞士。刚搬完家在市政厅注册新住址那天,工作人员查看了两人的文件后,告诉安黎她的签证有问题。这句话,对任何一个长期在外漂泊的人来说都像是坐过山车突然下落的那一刻,心头一紧,肾上腺素飙升。
“怎么了,我的签证?”
“瑞士不是欧盟……”
“我知道,但瑞士是申根区,不是吗?跟德国一样。”安黎不等工作人员把话说完就抢着回答,就像是好学生在拼命向老师证明自己。
“对,是申根区,但仅限于短期停留。您来瑞士的目的是什么?是定居,对吧?不是旅游。您不能在用短期签证入境后,直接申请瑞士居留。您必须回德国,在瑞士驻德国使领馆申请以定居为目的的签证,凭新签证入境,然后才能在您的居住地办理居留证件。”
安黎怔怔地看着工作人员,像是本自以为聪明的好学生被老师出乎意料的回答堵上了嘴,只剩在内心怪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能没发现这么明显的错误。“回德国?”,安黎重复了一遍。
“是,回德国,您没必要立刻回,您能在瑞士停留不超过90天,但是您只有回德国重办签证才能在这儿办居留。”
那一刻,安黎特别想拜托工作人员能不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她不敢说,她怕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也是在那一刻,她在德国生活八年后对欧洲培养出的熟悉感荡然无存。这里,是另一个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