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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道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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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标题的故事

野道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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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送给很多人,所以恕不一一指出。

不搞什么倒叙插叙的花样,让故事从开始的地方开始。

01

起先我觉得拽根线跑来跑去是一件蛮蠢的事,直到我终于学会了放风筝。

那时候风不分昼夜的刮,刮化了积雪,刮开了桃花,刮的茫茫大地一片绿。

在那个七岁的春天,我以为放风筝是天下第一好的事,把大把时间投到上面。

我想哪怕时至今日,只要将握把交到我手上,我也还是飞的最高的人。应该说,我深信不疑。

现在再提这些,有一种时过境迁的年代感。通常讲把一张照片的分辨率弄低,再调成黑白,这就是一张有年代感的照片。可是有年代感的记忆不是黑白两色的,在我这里,我七岁那年的春天是绿色的。

那个小镇傍江而立,江上飘着浮萍,漂久了绿里透黑;江底生着水草,江面起皱时荧荧的映出绿光;青石砖砌的岸,起了绿毛毛一层苔,暗绿的江水一波波冲刷;江畔是长排的垂柳,枝条低低压上江面,绿色和绿色融成一片。

这一片绿色再往上延,是另一片绿色,那里是低矮的三叶草平原,高耸的松树林立其中,偶有绿色的蜘蛛在其上蹦跳,连阳光洒下来也是一片墨绿。继续延伸时,从路面到建筑,连人们的身体也隐隐透着绿色,那是因为此处的人非常健康,皮肤却柔嫩,于是血管就显现出来。

再甚者,那种不分昼夜的风也是绿色的,正是这种风吹来了绿色的春天,把我的风筝吹上天。可以说我七岁那年的春天就是伴着这样一种绿色的风度过的。现在来看,它不知不觉把我裹在其中,于是离开的时候把我的过去也一并带走。而按照故事此时的视角,应该这么说:这阵风带来了春天,将来也要带走春天,而我的日子也将像这个春天一样一去回不来。

02

在我绿色的记忆里,我可以在这个春天的任何时候把视角移到这座小镇的任何一个角落,因此我有时候会怀疑这座小镇并不真的存在,它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但是我无法用这种方法监视别人:如果视线所及处没有我,那里也绝对不会有别人。这说明我只是对这座过去的小镇熟悉到了极点,所以能够想起任何一处角落;而我对其他人的过往没有这么熟悉,所以他们不会出现在我不在的地方。

经过我数次搜索后,我找到了这里唯一一处不是绿色的地方。那是一块广场,大理石铺成,当我站在其中时,觉得它无边无际。而当我站在其中时,这里只有黑白。

当我站在广场中,零星的人就出现。他们是黑白的人,散布于一切我没兴趣走过去的地方。基于这个原因,他们也没有脸,只会说清晰但无意义的语言。我不好怀疑这些人的真实性,因为对于千千万的路人,这种写照真实无比。

当我从不知道哪里掏出风筝,天上就飘满了各式各样的别的风筝,那是一些没有名字无法描述的形状。应该说,因为它们一定要有个形状,所以才有形状。正如天上应该有别的风筝,所以它们飞在了天上。

在这些没有高低概念的风筝中,无疑问我的风筝是最高的,这你已经知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在这些没有形状的人当中,有一个分明的女孩子,她是我无法描述的彩色的女孩子,站在一个我有强烈走过去冲动的地方,拿着一只只有我能放起来的好看的风筝,抬着头巴巴望着我手上线头的另一端。 我自以为勇敢的走过去,看见她开口,理解了她没有声音的话语:教我放吧。

我现在木然的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仍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因为这些细节清晰可见,我找不到怀疑它们的理由。噢,是这样:到目前为止这个广场上还没有吹起那种绿色的风。因为没有这种风,所以这片广场还不是春天。

03

绿色的风吹起来了,现在广场上也是春天,尽管它仍然是黑白两色。

我拿起那只风筝,以我最正常不过的发挥把它送上天,在绿色的风的帮助下,它飞的最高。可是在这之前,我们先看看这个彩色的女孩子。她的外貌无法描述,这你已经知道。但我们正处于我的一段具有年代感的记忆当中,这意味着尽管我无法描述她,却可以描述我自己。

她甫一出现我就注意到她了。这很合理,因为其它人都是黑白的没有脸和没有形状的。第一眼时我尚还没有什么波动,第二眼也没有。而她的无法描述的彩色使我又看了她第三眼第四眼第很多眼。当这个数字复杂到我同样无法描述时,我就喜欢上她了。于是当她开口说出她没有声音的诱惑的话语时,我理解了。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这只最好看的风筝,拉着跑上两步。它现在随着绿色的风飘远了。很快我又收回,放到彩色的女孩子的手中,轮到她了。她拉着这只最好看的风筝跑起来,风筝扯在身后跌了几个踉跄,这是一只只有我能放起来的风筝,但是她和我都不知道。

在绿色的风的帮助下,风筝再次在我手中飞到最高。尽管没有绿色的风也会如此,但我们并不知情。风筝飞到足够高时,我把握把交到彩色的女孩子的手中,于是风筝飞快的栽落;我赶忙接过握把,于是它又高飞。如此反复,最终彩色的女孩子把自己的手交到了我的手上。

如果我想的话,我显然可以把故事在这里结束,这真再好不过。可是我不想,或者说不能这么做,我做不到。我是说,假如我正身处在另一个故事中,在这个故事中讲述我的具有年代感的记忆的故事,那么我的作者没有给予我选择结束我的故事的权力,正如我不能怀疑我的故事的真实性一样。

那么我的具有年代感的记忆只好继续,就目前而言,这个继续意味着今天的风筝游戏结束了。由于这个结束的选择权不在我,所以所有的黑白的人和没有形状的风筝还有彩色的女孩子和她最好看的风筝,包括无边无际的广场,它们都消失了。因为他们应该消失。

现在我回到了我绿色的小镇。

04

在我现在所处的绿色的世界里,似乎永远不分昼夜的刮着风。因为这里是绿色的世界,所以风也是绿色的。我说绿色的世界,而不是绿色的小镇,是因为我无法离开这座小镇。站在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感觉它是无边无际的。从理性的角度说,这没道理,但如果我身处的故事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它就不需要道理。总而言之,这座无边无际的绿色小镇对我而言就是全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绿色的,除了那块刚消失的广场,这你已经知道。现在我走在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中,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无论怎么走,都只是从一片绿色走向另一种绿色。这样故事就无法进行下去。于是绿色的女孩子出现在我的左侧,仿佛她一直在那里一样。

这件事发生的自然而然。尽管在我大脑有限的信息里找不出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的资料,但是这堆有限的信息里却有这件事很自然而然的这种想法,所以我没有理由怀疑这一切是假的,甚或是我是假的。

不,不行。这没道理。

可是觉得这件事没道理这种想法很不自然。也不对,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才对。

所以现在我站住了身,盯着这个绿色的女孩子看,她理所当然的无动于衷。

不,不对。她不应该觉得理所当然。

我无法描述这个绿色的女孩子,我只能描述我自己:我喜欢她。是了,她正是那个彩色的女孩子,她们同样的无法描述。

我仍然盯着这个绿色的女孩子,尽管我不知道我究竟在盯她的哪个部位。这么说好像显得我有点流氓,但我是说,由于这个绿色的女孩子无法被描述,所以我只知道自己在盯着这个绿色的女孩子,但是无法进一步描述这个行为。

由于我仍然站在这里,并且盯着这个绿色的女孩子,完全没有停下的征兆,这个绿色的女孩子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尽管绿色的风还在刮,但这个故事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于是我消失了。

05

我七岁时的春天是绿色的。那个春天由一种绿色的风带来,这种绿色的风无处不在的刮,后来我七岁的我和春天一起一去不回。     我用的词是“后来”,这说明我现在已经不是七岁,并且比七岁要大。是的,我现在比七岁要大的多。

我是一个玩风筝的高手,并且可能正身处一个故事中,这你已经知道。可是这不重要。我要继续我的具有年代感的故事。

在那个傍水而立的小镇,太阳是金色的。这种金色的太阳从不下山,把一切烤的金黄。这个世界变成了金色。

在这金色的世界里,在我永远走不过去的远处,那个彩色的女孩子又出现了。她一如既往的无法被描述,于是我只好一如既往的描述我自己。

我感到难过,因为我意识到了她所在的远处我永远也无法抵达。我还意识到她要离开这个金色的世界,离开金色的太阳,金色的水,金色的空气,金色的一切。

我为故事里的这个我深感愤懑,因为他出于我的没有道理的想法,只好这样无能为力的难过。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不对劲,我也意识到了。我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我不能这样对他。所以我在这里一定要做点什么,因为这也是为我自己做点什么。

现在我的故事里的我在金色的世界里飞奔起来,奔向一个金色的我永远无法抵达的远处,我喜欢的彩色的女孩子要离开这个我无法离开的金色的世界,一切在无可挽回的变的无可挽回。我得做点什么,但是我能做点什么呢?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彩色的女孩子无法被描述。这意味着如果我放任这个故事继续,也就是她离开这个金色的世界,我后来甚至再也不会记得她。我说“后来”,这意味着我是记得的,我为什么记得?

换到这个金色的故事里的我的视角,我怎么才能记住这个无法被描述的女孩子?这个故事里到底缺了什么?

是名字。

06

我其实身在一个故事里,这你已经知道,我也知道了。好在我不知道我的作者怎么设计我后面的故事,所以其实还可以。至少我刚刚在我的具有年代感的金色的故事里安慰了我,现在无论他还是我,我们知道了那个彩色的女孩子的名字。这意味着一切都是尚有机会的,金色世界的我完全可能离开那个金色的世界,也就完全有可能再见到那个彩色的女孩子。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那是我的作者心软了,所以他让我也心软了。我们已经知道了,我无力抵抗既有的一切,无可挽回的一切全都无可挽回。所以我现在出门去见那个彩色的女孩子了。

我的悲剧的无可挽回在于,我去见那个彩色的女孩子是因为我收到了她婚礼的请柬。这个故事开始变得俗套而真实,这说明我的作者懦弱而无能,因为他甚至让我为份子钱感到苦恼。

我见到了那个彩色的女孩子,现在我终于可以描述她了。实话讲,我不想描述,可是你已经知道,我没得选。

那个曾经不可描述的彩色的女孩子啊,她着一身白色裸背婚纱,美的不可方物。可是这也说明,她变成黑白的了。一切都在无可挽回的彻底崩碎成真实。

现在,她来同我敬酒来了,我于是开口说了我惟一的话:

“你那身绿色裙子呢,挺好看的。”

她愣了一下,说出了有声音的话,但我几乎听不懂了:

“我当初以为你不喜欢,就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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