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與塑膠袋

「我覺得你很臭。」

「喔，為什麼？」

「不曉得。」

「是嗎？」

「以前不是的，我是指以前的味道很迷人。」

「是回憶迷人，還是我迷人，又或者你想像中的我迷人？」

「不曉得。」

「你不可能不曉得，你只是不想說你的答案。」

「可能吧。」

「你每次都是有答案的，只是假裝沒有，假裝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才願意誠實面對自己？」

「我誠實了啦，我說你很臭。」

「所以為什麼嘛？」

「重要嗎？」

「其實也不重要，沒有原因的答案，就沒有然後，跟我們一樣。」

「你變了。」

「我只是不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而已。」

「不是。」

「那不然是什麼？」

「我只知道不是。」

「那我以前是什麼？」

「像是看不到盡頭的路，有一道光，在我前方，光線有點刺眼，很常讓我看不清楚倒在地上的樹幹，只是即便跌了一跤、撞得頭破血流，我還是想走到那道光的盡頭看一看，雖然也不曉得為什麼想去。」

「那你這樣跟飛蛾有什麼兩樣，營燈旁邊就有兩隻，剛剛升起的營火也飛進去一隻。不覺得飛蛾是很愚蠢的昆蟲嗎？盲目地追逐自以為的光，最後什麼也沒追到，對旁觀者來說，就只是笑柄，如果沒有好笑的成分，本質就只是隻愚蠢又噁心的蟲。」

「那只是你沒看到真的追到光的飛蛾，你不是那道真正的光，也不在那道光旁邊，所以才看不到，你只待在假的光旁邊，所以只能看到飛去撞火的飛蛾，看到在營燈旁邊轉來轉去的飛蛾。」

「所以你是飛蛾？」

「可能吧。」

「那我就是假的光，還不是營火那種燒起來有香香的木頭味那種，如果我很臭，那我可能是燒塑膠的時候出現的火光，你那個時候太遠靠的不夠近，才沒聞到我的味道。」

「不曉得。」

「承認自己看錯很難嗎？我就是那個垃圾，對環境最糟糕的塑膠，人人都可以碰，都可以拿的隨便塑膠，用石油還是什麼的就可以變成的隨便東西，對，我就是這麼隨便的東西，就是因為我很方便，我很廉價，超市一個只賣一塊，菜市場不用錢，我只有在台北的時候才高級一點，但不管怎麼樣，我就是這樣。我很方便，所以我很廉價，也因為我很廉價，很容易得到，所以我從來不屬於任何人，不像那些很貴但只有一個的東西，被買走了就是被買走。我輕輕的薄薄的，今天不開心，一陣風來就可以飄走，不想活了，就讓我被燒掉，隨便一個打火機就可以讓我在幾秒內變成灰燼，反正我就是這樣，你現在曉得了嗎。」

「是嗎？」

「對。但不管怎麼樣至少我承認自己是個塑膠，不像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敢承認。」

「所以你覺得我是飛蛾？」

「現在看來你是。」

「是嗎？」

「你就是看見熊熊烈火，就以為自己找到那道光的飛蛾，結果發現自己飛進垃圾堆還不敢承認。你不敢跟其他飛蛾朋友說你看走眼，所以告訴他們自己在這邊找到寶藏，笑死，這裡只有一堆別人不要的東西，只有紙箱山、床墊山、玻璃瓶山，這些垃圾還算不錯，至少還叫得出名字，那些沒辦法分類的只能被打包在一起，連名字都沒有，你告訴大家你找到寶藏，假裝我們這些沒用的垃圾很有用，你只是現在不曉得還可以飛去哪，但如果知道可以去哪了，發現更好的東西出現了，你絕對頭也不回的就飛走。」

「你們不是垃圾，我也不覺得自己走錯，你以前沒有燒起來以前對我來說確實像個寶藏。如果我真的是飛蛾，那對我來說塑膠袋就是下雨的時候可以躲在裡面的家，有時會藏著一些好吃的東西在裡面的廚房。旁邊的紙箱山很好玩，紙箱的味道很香，床墊山裡面有很多彈簧，穿梭在裡面探險很刺激，玻璃瓶山在天氣好的時候很漂亮，上個月有人把仙女棒放在裡面燒，噴射出來的火光照在在玻璃瓶上絕對是我此生看過的美景中，最印象深刻的，你說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垃圾山很可憐？叫不出名字的才是最值得去一探究竟的，每包打開全部都是驚喜，你知道嗎？從一袋垃圾裡面的內容物，就可以去想像這袋垃圾的主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想像這一切對我來說是多麽有趣的事，而且垃圾源源不絕，我每天都能有無限的想像力，每天都活在夢幻之中，對我來說在這裡的每天，簡直就跟天堂，如果我是愛麗絲，這個垃圾場就是仙境，每個地方都充滿驚喜，每個驚喜都沒讓我失望過。你說這是垃圾，那是因為你覺得你自己是垃圾，看什麼才都是垃圾。」

「那你現在要飛走了嗎？不玩了嗎？」

「對。」

「所以你還是一樣，玩膩了就走，你永遠都有選擇，但我沒有。」

「你不是說一陣風就可以把你吹走，你很自由，想屬於誰就屬於誰，甚至根本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你自己。」

「但如果沒有那陣風，如果被塞在抽屜裡、卡在櫃子的夾縫中、背包的深處，又或者垃圾袋裡，沒有被想起，就只能困住一輩子，一輩子，直到大掃除或者搬家的時候才會被找到，但就算被找到也只是被丟到真正要丟去垃圾場的垃圾袋而已。」

「那你就自由了啊，而且還不用靠風。」

「我才不要，我想要風把我吹走。」

「永遠都是這麼任性。」

「所以是因為太任性才很臭的嗎？」

「不是，就只是我現在不喜歡塑膠的味道而已，以前可能喜歡吧，但現在就是不喜歡，可能從頭到尾都不是你的問題，只是我變了，不喜歡塑膠味而已。」

「如果我燒起來，你還會飛過來嗎？」

「不會，因為你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