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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林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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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get me not

Ken林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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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ustration by Zipcy(IG)


大概二十一二歲開始,我发現只要是第一次約會的女人,我便無論如何也無法記得對方的面容。當然並非我記憶力出現問題,約會去的地方,約會中的細節,十有八九能清楚記得。唯獨女伴的樣貌,在約會結束過後,便會像尚未幹透的油畫被用力擦去般,再怎麽努力回想也沒法記起。

這種感覺說來玄妙,細細說起來的話,坐在我對面的並非一個沒有面孔的人,只是那副面孔在回憶里怎樣也沒法形成一個具體形象。有時只能定格眼睛,有時只能定格嘴唇,若想將這些定格湊到一起,則無論如何也沒法做到。仿佛出現漏洞的拼圖,每每咬緊牙關到即將完成的一瞬間又會发現哪里出了差錯。

我一度為此感到苦惱不已,對於能夠約會的女人,自然是抱有好感的。然而像這樣不斷忘記對方的模樣,有如在不斷丟失回憶里貴重的東西,對方與自己對視的眼睛,對方說玩笑話時的神情,統統像被掛上沈重的錨投擲海底。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試過服用增強記憶力的藥物,或是在約會當中極其精心地拍下約會對象的照片,但統統無濟於事。唯一行之有效的,是與那位女伴再次見面,將那副無法形成具體形象的畫重新上色,唯有如此,我才能慢慢記起對方的模樣。

因此,能夠與同一位女性第二次約會,總會讓我心田的一隅多少寬松下來。倒不如說,第二次約會才像是約會的正式開始,對方的五官也好,表情也罷,仿佛終於對上了軌道,一點一滴開始刻印在腦海里。

但我時不時這麽想——歸根到底,我或許只是將許多無聊的東西存於腦海,而重要的卻無一樣得以保存,甚至總是因為自己無法記住這些重要事物而錯失種種本應掌握住的機會。如此一來,我就像失去了將愛情具體化的先導權,而這一先導權的擁有者有如一直附著在我的身後,隨心所欲地扼殺著可能性。

與水川晴子約會時,恰逢是冬天最冷那幾天。她身穿淺灰色的棉質衛衣,外面套著一件與嬌小身形不相稱的黑色長羽絨服,一雙白色運動鞋連著黑色的褲襪,姿態十分可愛又有著強烈的個人氣息。她留著短发,個頭到我鼻梁這里,妝容恰到好處,說起話來眼睛閃閃发光。

我們沿路一邊走,一邊說著各自的身世,說著各自生命里可稱之為幸或不幸的事。她身上有什麽東西如地鳴般顫動著我的胸口,叩擊著我的心扉。每一次與她的眼眸對視,心臟便會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握住般悶得幾乎停止跳動。

我們去了某間名不經傳的居酒屋,看了電影,聊了各種各樣的事。我察覺到自己開始對晴子懷有某種莫可名狀的情感,那份情感我未曾從其他女性中感受過,它不再如以往那般虛無縹緲,或是必須寄宿在特定的情景與氛圍之中。那是實實在在,輪廓清晰的情感。我開始為今晚過後想不起眼前這副面容的心情而憂愁,若然再也見不到晴子,眼前的一切將會在回憶裏消失殆盡,這一思緒也必將永遠留在我身體的某處之中,我將在日後的時間里感受著晴子不在所造成的悵惘。

然而從戲院道別回來,在那個我以為快要將晴子的模樣拭去的回憶里,我出乎意料地清楚記著她的容貌與神情。不再如從前即使從記憶里抽絲剝繭也盡是徒勞,輕易地能準確無誤地回憶起剛才就在我身旁這個女人的神情。畫眉與耳朵,鼻子與嘴唇,以及她的眼睛,閃閃发光的眼睛。

我為此感到高興不已,那種因溫暖而发自內心的高興,在成人之後尚且是第一次。油畫不再褪色,拼圖不再出錯,將愛情具體化的先導權久違地再一次回到我自己手上。一切仿佛宗教徒因虔誠而被神賜予憐憫般不可思議。即使如此,我依然想見晴子。我想見她,想看她說話時的神情,想再看一次她閃閃发光的眼睛,想跟她講我如何清楚地記得她模樣。

我打開手機,撥打通晴子的電話我邀請她赴約下一次的約會,晴子笑說未免太心急,下周才有時間。對於我記得她模樣的事,我沒有在電話里提起,想著這樣的話語,終歸需要面對面時說出口才具備相對應的溫度。在電話里我說著今晚與她種種開心的事,道了晚安之後。抱著與她下一次約會的期待,我在夜里深然入睡。

illustration by Zipcy(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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