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緞帶>——人生被卡住的男孩

你就是這麼被發現的，在那座逐漸腐朽的木橋。

    即使早已入秋，楓紅飄落，涼風蕭瑟，你依舊穿著短袖短褲在村內躑躅。你裸露且嶙峋的肢體從不覺寒意。

  你就是這麼被發現的，那是個放學後的下午。腐朽的木橋是返家的必經之路。你踩在十公尺高的木橋圍籬上，兩手懸空，像個走鋼索的人，底下支撐的面積不足你腳掌寬的一半，但你不驚慌，神色自若地輕輕踩出每一步，墨綠的書包被你遺落在橋面上。

    是老師發現了你，他正好在橋下的溪邊捕魚，一仰頭就見到這怵目驚心的一幕。老師慌張地吼著你的名字，他匆匆上前，雙手將你環抱了下來。大眼瞪小眼，你們互相被彼此嚇著。

    萬一你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可是會摔斷脖子的。老師激動的說道，口沫橫飛，就跟他在課堂上罵人一樣。你很害怕，害怕自己又做錯事了。

    你到底想要幹嘛？老師不斷搖晃著你的肩膀，但你的目光不斷飄移，像一隻壞掉的布偶。

    「在做過那麼多壞事之後，我想給上帝一個殺死我的機會，但祂沒有，代表上帝應該還是喜歡我的。」你嚥了嚥口水。其實你根本不知道上帝喜不喜歡你，因為有可能只是老師剛好插手打攪了上帝的殺人計畫。但你很快就想通了，上帝可以因為你的罪惡把你殺死，也可以因為太愛你而把你召回祂的身邊。那天你沒粉身碎骨，僅是因為你太軟弱，軟弱到你只想把自己生死的責任推卸給上帝。那年你才十歲。

    嚴厲的家教一直讓你覺得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孩子，一個不值得被救贖的靈魂。父親在你每次惹出麻煩時，都會在你手臂上綁著白色緞帶，因為白色象徵純潔。那些白色緞帶後來會被綁在你的床頭，直到冬天，它們便會像雪花一般遍佈，盛開在那幾坪大的房間。父親的眼什麼都看的穿，他懂小男孩的所有心思，畢竟他也曾經是小男孩。同學的爸爸因病，好幾個月不在家，你跟幾個朋友前去拜訪，沒想到錯過了晚餐時間。你讓母親煩憂，讓父親惱怒，當晚不僅沒飯吃，更招來一陣毒打，白嫩的臀部開紅花，凍紅的胳膊開白花。

    父親說成長的過程充滿誘惑，在這之前你已體會到成長是焦慮和所有生命強加在你身上的東西，它們讓你變老。父親看得懂你灰澀的臉龐，他說男孩長成大人時都會經歷這一段，特別是當他們做出見不得人的事的時候。身體的蛻變令人難以啟齒，但父親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知道你半夜在被窩裡不安份抖動的雙手該何去何從。

    你想起十歲生日時所許下的願望。一是自愛，二是失憶，第三個不能說。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忘記吹蠟燭是多麽令人興奮的事情了。你只愛大機械宇宙觀，那個人們最常把「各司其職」掛在嘴邊的始作俑者。人們肯定生命的價值，但你認為生命對有的人實在沒什麼大作為，像是那些住在利默里克得肺病而死的襁褓。但你仍相信生命是安排好的，英雄既然背負著任務，就得到使命達成之後才能蒙主恩寵，所以像耶穌這種人才不用出生在利默里克這種一天到晚陰雨綿綿的地方，受肺癆所苦，讓軀體在搖籃裡逐漸冰冷，不然你今天也不用紀念安息日，守為聖日。

    可是你卻不感灰心，當年你並沒有從木橋上碎屍萬段，證明你至少可以做自己的英雄，讓自己救贖你自己的靈魂，這樣不會不值得。

    十年後，你的願望達成了。你自愛，愛到你此生無法再愛其他人。你失憶，對於童年記憶，留存在你腦海的所剩無幾，連同那第三個不能說的願望也一併被抹除。

    你忘卻所有，除了每年冬天在你床頭滿庭花簇的雪白。

白色緞帶＿TRAILER：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FSYN6jIsxg

圖片來源：http://www.funscreen.com.tw/review.asp?RV_id=443&period=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