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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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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燈火闌珊》導演曾憲寧 ─── 當越是失去,我們越要創造】

張慕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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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的霓虹被拆去,相依多年的枕邊人離世,女兒出走他鄉 ……《燈火闌珊》是一個關於「失去」的故事。美香(張艾嘉飾)做的燈牌亦僅閃耀一夜,天亮後也難逃宿命。幾代人的回憶頃刻可毀,彷彿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我真的沒有辦法,阻止你拆了我的東西……但其實你也阻止不了我繼續做。」

頭上的霓虹被拆去,相依多年的枕邊人離世,女兒出走他鄉 ……《燈火闌珊》是一個關於「失去」的故事。曾憲寧說,希望這個故事有「香港的身份」。除了表徵的霓虹燈,若說圍繞香港,還失去了甚麼?

對此,曾憲寧認為,每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解讀。觀乎坊間評論,有人感受到喪偶之痛,有人懷念舊日街道,亦有人認為,電影說的是整個香港的褪色。在「事只能說三分」的時代,曾憲寧說,賦予劇本可讀的層次,也是對創作者的挑戰,「或者很阿 Q。但我覺得,一個故事有不同的、可讀的層次,對創作來說,是一件好玩的事。」

存在已久的霓虹燈,成了新生法規下的僭建物。美香(張艾嘉飾)做的燈牌亦僅閃耀一夜,天亮後也難逃宿命。幾代人的回憶頃刻可毀,彷彿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我真的沒有辦法,阻止你拆了我的東西……但其實你也阻止不了我繼續做。」

對於「失去」,作者也有她個人的解讀,「只要我一天繼續做的話,其實它有沒有死,或者消失呢?我的答案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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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憲寧大學時修讀文化研究,她說相對於像記者形式的記錄,她更傾向於把一些議題「轉釋」,「或者修改,或者變化一下它,轉譯成為另一個故事去用,讓它容易點傳達給另一方。」

像《燈火闌珊》的起點是喪偶。早幾年,曾憲寧發覺身邊每年都有長輩喪夫。她開始關注被遺留下來的女性,萌生「轉釋」的衝動。於是她開始在喪偶之上,再披上一層又一層的故事,霓虹粉飾的街道、家庭的衝突、城市的衰亡……最後成為銀幕上的這個故事。

創作是自我療癒的過程

美香喪夫後,一心要完成丈夫彪叔(任達華飾)遺願,執著的制作霓虹燈牌。比起對丈夫的思念,更多是一種自我療癒,「坦白說,我自己在做的事情,跟美香的角色是很相似的,她的方法是在戲裡,去造一個霓紅招牌,其實我就是透過影像,去做一個有霓紅的香港給大家看。」

但即使重造了燈牌,失去了的還是不會回來。曾憲寧也同意,療癒之後,傷疤仍會在,仍會痛,「就是無論怎樣療癒,只是你那個情緒起伏不會那麼厲害。」正如她自己,即使完成了這部電影,但說到過去幾年眾人共同面對的,所失去的,還是會聲音抖震。「我們失去了很多。但每一次我都會問,我們是不是只能做到這裡呢?」

這也是她對《燈火闌珊》的期望,寫一個有「香港身分」的故事,而這個身分的代表,不只是「霓虹燈」,「過去的幾年都是…你每天拿起電話去看新聞,你會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就是我今天又失去了一件事…小至一個霓虹招牌,到其他城市本身,它的制度、結構上的任何東西。」

只要我繼續做,它便沒有死

「所以就是這樣,累積了這幾種關於失去的東西,而想放在這個故事裏面。」

她說,要對抗「失去」,便惟有「不停創造」,「我真的沒有辦法,阻止你拆了我的東西……但其實你也阻止不了我繼續做。只要我一天都繼續做的話,其實它有沒有死或者消失呢?我的答案是沒有。」

「正如一個城市,它的外在 physical 分分離離的瓦解,是沒有辦法阻止…但是這個城市的靈魂是甚麼,我們有沒有辦法,三魂不見了七魄,都找回三魂,令它可以在別的地方借屍還魂,或者以一個轉換的形態去延續?這個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那些都不是無用功

某一位電影監製曾私下說過,固然官方會有自己版本的「香港故事」,但正如正史之外亦有野史,民間有其自己的「香港故事」,亦是理所當然。但在今日香港,要向公眾說故事,亦有其限制。就好像最後美香造的霓虹燈,比起原初想像的要小。假如創作是曾憲寧的霓虹燈,那個燈牌,好像也終將越來越小。

「那個框框是在的。」她直認不諱,甚至她會說,燈牌造得多小就得過關,是沒人說得清,「你不會看到一條前路,我這樣選擇,就知道可以安全去到終點。」

曾憲寧說,起初接觸霓虹燈議題,也會幻想,「如果我拍到一部戲,令大家重新關注這件事,會不會就有機會扭轉,它不用被拆呢?」但現實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燈牌繼續一個接一個倒下,甚至似乎有加速的感覺,「好像最初想,可以保有的東西,亦都保有不了。」

但她仍是樂觀派。她說,留意到一些受關注的霓虹燈,像是位於油麻地的「冠南華」,擁有人知道公眾希望保留燈牌,會不介意掏錢出來,重新造一個。「雖然很多人會說,它不能夠和舊的相比,因為真的小了很多……」但對她而言,已經很鼓舞,「我仍然認為,有燈就有人,我仍然是可以發光…就是不斷失去,與一個不斷創造之間的角力。」

你可以輸一場戰爭 不可以輸一場戰鬥

她也希望,能透過作品,去傳播這個想法,鼓舞其他人 ─── 儘管這些都是觀眾自行體會。「尤其是過去幾年,很多人都有很強烈的情緒,就是我們做了很多,我們付出了很多,有很多人甚至受了很多苦。但都沒有用的,好像還差了。」

「你可以有兩個解讀的,可以是,起碼你做了,就是其中一種說法,你做過就算了……但是你可以再正面一點……那個是,整個戰鬥的過程的其中一部分,就是你可以輸一個戰爭,但是不可以輸一個戰鬥。」

不要用「女導演」標籤我

近期的多部新導演電影,都以四字命名。他們本身也熟稔,有一個聊天群組。而曾憲寧是當中唯一一位女導演。而其實對她來說,「女導演」三字,已是一個標籤。「我就是一個人,就是我,不需要刻意標籤我。」她認為電影圈的男女比例也算平均,也不乏女導演,像黃綺琳、彭秀慧……「譬如我接下來會再拍另一個劇,兩個導演組(比例)也挺平均的,有很多崗位是挺多女性的存在。」

雖然她也同意,在某些角色的設計上,女性的特質的確是優勢,「正如我也都難一些,去感受到男性某一些兄弟情。」像戲中美香發現,彪叔想造的燈牌,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造,連燈牌的字,也是她的名字。曾憲寧便說,設計這個情節,是因為想給美香一個成長的考驗,「我覺得對女性來說,其中一個最可以超越自己的……是克服妒忌心這件事。」在燈牌點亮的時候,美香也跨越了,「由一個很重視小我,到一個相對大我的一個跨越。」

不過曾憲寧強調,擁有女性特質,不代表只能做女性題材,「你好像抬高了女性的地位,但你反而是逆向歧視自己」、「我今天選擇這些題材,是可以由我很多的身份去組成的……而不單純因為是一個女性的導演。」


撰文、攝影、錄音整理:張慕瑾

編輯:劉偉程

原文早前刊於留下書舍 Facebook, Instagram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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