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日旅史走過的軌跡:我讀《照見日本:從明治到現代,看見與被看見的日本觀光150年史》
19世紀中葉,日本在培里艦隊的強勢叩關下,「開國」成為德川幕府定調的政策。幕府陸續與歐美列強締約,開放各項利權,「旅行權」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日本從幕末到明治初,對外國人在境內的旅行活動,採取的是逐漸解封的政策。此乃有鑑於清國在英法聯軍吞敗之後,天津條約已全面賦予外國人自由在內地旅行、通商與傳教的權利,此後也衍生各種不同程度的邊防安全、商貿利權、仇外等隱憂。
幕府最初在橫濱、神戶等開港場的外國人居留地,設置固定範圍內的「遊步」許可;進入1870年代,明治政府開始核發「內地旅行免狀」,給予有療養或學術研究需要的外國人;直到1890年代末,日本欲與列強交涉條約改正,作為交換,至此全面開放外國人在境內自由旅行。
1878年,為了療癒疾病來到日本的英籍旅行家伊莎貝拉博兒(Isabella Lucy Bird),就是在旅行免狀制度之下,透過英國駐日公使巴夏禮(Sir Harry Smith Parkes,在此前曾任駐清公使)的協助下,取得一張沒有時間與範圍限制的內地遊歷護照,就此展開為期數月的東北、道南奧地之旅。
其實日本在開國之前,並非沒有外國人在境內旅行。例如長崎出島的荷蘭商館成員,有比照諸大名的「參勤交代」,定期前往江戶晉見將軍的「參府」活動;或是來自朝鮮的「通信使」。兩者在日本境內的旅行經路與觀覽景點,在幕府強勢的主導下,不至改變原有的旅行秩序與文化。
但是開國之後,各式各樣的外國人群體,尤其以先進政經文化優位之姿,來日居留、旅行的西方人,不時挑戰當局設下的「遊步」範圍,越界旅行時有所聞;或以療病、研究為名申請旅行免狀,實則為了深入內地從事休閒遊憩,使原本意欲約束外人的旅行規制,逐漸形同具文。
諸如軍官、外交使館人員、探險家、學者、商人等,族繁不及備載。這些外人或因公務,與尋訪秘境的自然、人文,在列島間縱走移動;或基於避暑、度假、遊憩的需要,在當地尋覓涼爽、休暇的樂土;當然也有城郊之間的放空小旅行。
19世紀中葉以降,除了來自歐美的旅日/訪日人士之外,以東亞地區來說,像是清國或朝鮮的外交成員、知識份子;曾經是日本帝國治下的台灣人;還有1930年代的民國,曾有一群瘋過日旅的城市中產階級。二戰後,從廢墟中重建的日本,相繼迎來駐日佔領軍的觀光潮,與高度經濟成長時期,以歐美背包與團體旅行為主力的訪日客群。
而近年,來自亞洲各國的遊客,尤其是台、韓、港、中,成為日旅的大宗。根據日本觀光局(JNTO)的2017年的統計,上述國家的訪日遊客,占了高達75%之譜,這是你我皆曾,也是目前正在參與其中的日旅風景。
你我赴日旅行之際,無論身處都會、田舍、車廂、旅宿等空間,耳邊總能聽見各種熟悉或陌生的語言,較之百年前,更顯眾聲喧嘩。來自世界各地的訪日客群,可能是套裝團旅的成員,或相約自助的親友,或為獨行的背包客。
日本境內各類交通會社(鐵道、租車、單車、渡輪等),發行目不暇給的交通票券,希望賦予來日旅人不同的移動體驗;在地的消費,想爆吃爆買,無妨,但簡約旅行亦可;想看高樓展望、歷史名勝、世界遺產、博物館群、影視聖地巡禮,甚至人跡稀少的天涯海角,任君選擇。
一百多年來,漸形多元複雜的日旅人群,帶著互異的旅行視線,持續潛移默化的形構,也改變了日本的旅遊空間、設施。因外人的涉足,許多地域從原本的神聖空間、秘境,或無名之地,發展為我們今日所熟知的觀光勝地,或知名熱門的地景。
早期來日的歐美人士,多苦於關東地區的夏季均溫高於母國的酷熱,遂在日本尋覓避暑的樂土,日光、箱根、輕井澤漸有外人前往賃屋避暑。國際級的西式飯店,與政商要人的別墅陸續進駐,此後逐漸蛻變為今日的旅遊勝地。
井上雄彥的經典漫畫「灌籃高手」,讓江之電沿線的鎌倉高校平交道,總是有絡繹不絕的遊客朝聖,造成當地的觀光公害。而電車所經,現今是衝浪與戀人聖地的湘南海岸,最早也是來日外國人在周邊從事海水浴,與鐵道開通的便利性,所逐漸形塑而成為現今的遊憩空間。
然而,外國人「想看見的日本」,與日本人「想讓外國人看見的日本」,兩者對「甚麼是日本」的想像,除了百年來持續存在著差異,這樣的差異也使日本通過外國旅人的視角,映照出過往未曾覺察的自我。
現職為自由文字工作者的內田宗治,以其過去擔任旅遊指南系列書主編,與產經記者的背景,在2018年出版了《外国人が見た日本 「誤解」と「再発見」の観光150年史》,近日即將以《照見日本:從明治到現代,看見與被看見的日本觀光150年史》的書名,在台推出中文版。
本書將區域鎖定在日本列島(不包括帝國時期的殖民地),以訪日的歐美人士為主要分析對象,追索了從幕末至今的一百多年間,日旅史的前世與今生。藉此反思近年訪日外客的爆炸,及其衍生的風險與困境,並展望2020東奧即將華麗登場的背景下,未來的觀光發展該往何處去。
人們往往帶著「看見」或「發現」之眼,來從事旅行或旅遊;而觀光旅遊(Tourism)則是作為一種「設定/安排好某些事物讓遊客觀看」的產業,兩種視線,因為差異,而有誤解,卻也帶來了「再發現」的可能。
作者在本書的尾聲,對東日本震災的次年,訪日遊客創下史上新高,此後逐年爆炸式的增長,隨之衍生過度觀光、恐怖攻擊與疾疫傳播(主要指SARS、新型流感、MERS)等隱憂,對旅遊業的風險,提出自身的觀察。不過,隨著2020年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病毒株的擴散、變異,讓各國逐步限縮邊境的管制,日本也身陷新冠蔓延的泥沼,延辦了東奧,也閉鎖觀光客的入境,直到去年10月解禁。
全世界經歷了一場必須封鎖國界的新冠疫情風暴,旅遊業在兩三年間,頓時陷入真空狀態,以及後疫情時代的重整、復甦對策,這恐怕是作者出版這本書的當時,難以歷史的後見之明,所能預想到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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